阿松瞥他一眼,挽起马缰,特意地往积雪难行处去,起先她马蹄一打滑,薛纨还忍不住挑一下眉,见阿松有恃无恐地骑在马上,他便笑了一笑,随她去了。
“这算什么?”阿松笑声清脆,也不矜持了,不时回头对他一笑,鬓边的步摇轻轻打在脸颊上。“我的命大得很。”她得意地说。
“看出来了。”见自己落下了一截,薛纨扬鞭,赶了上去。
“手臂怎么了?”阿松指着他。
薛纨抬起手臂看了看,今天要进宫覆命,他换上了一袭干净平整的窄袖戎服。活动了一下手腕,他重新揽起马缰——他神态自然,但阿松却毫不留情:“我昨天还看见你手臂上缠着绷带,今天就不见了。”
薛纨道:“一点小伤,早就好了。”
阿松不信,“你是怕我看见,才特意拆了的吗?”
她这么直言不讳,薛纨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稍一迟疑,说道:“在柔然和人动过手。”
阿松笑容消失了,“伤重吗?”她忧心忡忡地看着他的手臂。
“已经好了,”薛纨满不在乎,笑着看她一眼,“不过手上生冻疮了……”本是随口一说,阿松却探过身来拉起他的手,塞进自己衣襟里,薛纨一愣,啼笑皆非,“喂,你……”前面不远处是成群的侍卫随从,薛纨不好声张,手在她温暖柔软的胸前停了停,便轻轻抽了出来。
“我替你捂一捂。”阿松还要去抓他的手,脸上带点孩子般的执拗,澄澈如水的眸子看着他,她攒眉咕哝:“你该穿皮袄的呀……”
薛纨心头悸动,只紧紧将她的手握了握,随即分开来,见远处的檀道一微微侧了一下脸,薛纨的笑容淡了,“王玄鹤……”
阿松抢先道:“那天夜里王玄鹤和他一起出去的。”
这个“他”是谁,薛纨一猜即中,他脸色有点冷,“别说出去。”
“我知道。”阿松迟疑道,没有提元竑要赐死她的事。心事重重地走了一会,阿松摇一摇头,对薛纨展开如花般的笑靥,“你看看,雪都化了。”薛纨不解,阿松又掰着指头道:“过了上巳节,就到寒食,再是谷雨,然后到立夏……”
薛纨心领神会地点头,“过了立夏,还有立秋,立冬。”
阿松瞪大了眼,恼火道:“没有立秋、立冬,到了夏天,你就该娶我啦!难道你不记得了?”
薛纨笑道:“记是记得,但也不至于那么心急,要掰着指头数日子……”
阿松轻轻啐他一口,作势要挥鞭去抽他,却又没忍心,只虚虚对他晃了晃鞭鞘,便昂首往前去了。
回到洛阳,皇帝得闻王玄鹤受伤,也是惊诧不已,命御医好生医治,又盛情接待了柔然使者,那使者传达了一番可汗的丧女之痛,却也没有再节外生枝,据闻可汗对智容也十分礼敬,闾夫人之死,至此也算平息了一场兵戈之乱,皇帝如释重负,待柔然人离去后,王玄鹤已经清醒,特来御前谢恩。
他的腿是彻底断了,被两名随从背着上了殿。一个身居高位的年轻人,被伤病折磨的形销骨立,站都站不起,皇帝一看之下,也生了恻隐之心,叹道:“王司马来京朝贺,却落下重伤,让我……”
王玄鹤一张脸抽搐着,掩饰了悲痛,“是臣夜里不辨道路,不慎摔伤,和他人无碍,请陛下不要降罪无辜的侍从。”
“哦?”皇帝松口气,好言安慰了他几句,命他安心养伤,此事便揭过不提。
月余之后,果然元竑闻知消息,遣使来京探望王玄鹤伤情。王玄鹤莫名其妙成了瘫子,心灰意冷,命侍从背着他亲自往薛纨府上拜访了一趟,以感谢他救命之恩,之后便不问世事,整日饮酒作乐,元竑无奈,只得又奉国书给皇帝,请求放王玄鹤回建康。
皇帝看过国书,沉吟良久,召来周珣之等人,问道:“诸位看,这王玄鹤该怎么处置呢?”
第70章、相迎不道远(六)
皇帝发问,群臣七嘴八舌,莫衷一是,皇帝听不出个章法,转而问下首的周珣之,“国公觉得呢?”
周珣之思量片刻,说道:“既然元竑开了口,不如放他回去,一个残废,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皇帝点头:“我也是看他可怜,只不过王玄鹤麾下那数万水师,一想起来,还常觉得芒刺在背。”
周珣之不以为然,“陛下,水师有何惧的?只要国帑充实,花半年一年时间,也能练出一支锐不可当的水师来。”见皇帝依旧攒眉不语,周珣之微微一笑,上前道:“雍州蛮族,到底不过是乌合之众,陛下的心腹大患,始终是元竑及江南诸州。之前南征,颇多掣肘,如今民康物阜,正是挥师南进,一统天下的时机。”
这话说中皇帝心思,他微微点头,“檀涓久战不胜,我也有些急了。”
“大事急不得,”周珣之道:“荆州刺史如今还是以江南国主马首是瞻,得雍而不得荆,怎么行统一大业?不如借这个由头,下旨令荆州刺史襄助檀涓抵抗蛮族,荆州不从,就命元竑水师攻打荆州,元竑再不从,那就不是真心归附,樊将军立即南下建康,捉拿元竑及其党羽——让他们这几路人马彼此消耗兵力,陛下坐收渔翁之利,岂不好?”
樊登侧目看了周珣之一眼,皇帝果然笑道:“此计甚妙。王玄鹤隐退,麾下群龙无首,元竑一个黄口小儿,难道是上天赐予我成就大业的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