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直娘贼。&rdo;
想起这三字时晏青衫仍止不住笑,自己也不知那日得来这名号,被那天纵英才的贺兰珏时时挂在嘴边,一日里最少要唤上百来次。
贺兰眼里当时是只有他这个直娘贼的,直到八岁那年初春,才有第二个人勾起了他眼高于顶珏公子的兴致,那个人便是他的胞妹贺兰锦。
他们习惯称这粉娃娃叫锦儿,贺兰珏每日花费大把光阴去逗弄她,结果周岁时锦儿开口,第一个会唤的竟不是娘亲而是&ldo;锅锅&rdo;。
&ldo;锅锅,锅锅。&rdo;
锦儿蹒跚学步是总追着他们乱叫,贺兰珏在前头逗引,也总是将音调拖的极长回声&ldo;唉!&rdo;
这声&ldo;唉&rdo;字穿越了横亘其中的岁月坎坷,到如今晏青衫仍觉得犹在耳侧回鸣。
他将那尊琉璃瓶高持,遥敬那些岁月,还有岁月里刻骨铭心的人。
&ldo;贺兰珏。&rdo;他道:&ldo;我等你十年后又宽限一年,将你锦儿完璧还你,到如今我归去,可也算终不负你?&rdo;
门外寒风簌簌,似在答的确他不曾负他。
这答案里他仰头,将瓶内蛇毒缓缓服下,琉璃瓶儿映着他琉璃色眼眸,一般的安详静谧。
清早跨进勾栏院门的时候萧骋就觉着不对,不祥预感分外强烈。
像是早知道他要来,锦瑟提了个斗大包袱坐在门槛候他,嘴里不停叨念着什么。
萧骋弯腰仔细听了,她念的好像是方药单子:&ldo;雁来红三钱,蔓陀糙五钱,菡萏二钱,月见糙一两,隔年雪水熬煮,三碗变一碗……&rdo;
翻来覆去她就这么念着,见萧骋来后忙扯住他衣袖发问:&ldo;菡萏是什么?雁来红是什么?……&rdo;
萧骋被她绕的发晕,苦笑按住她肩头:&ldo;那么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这翻来覆去背的是什么?&rdo;
&ldo;药方!&rdo;锦瑟答,满脸俱是欢欣之色:&ldo;昨夜青衫哥哥逼的我背了一夜,说是今天你会来带我出门游玩,要我出门后切记按这个方子熬了汤药敷脸。&rdo;
&ldo;带你游玩?&rdo;萧骋默念这句,恍然间大梦初醒。
他掠起衣衫急奔,风刮过脸颊,似霜刀刺骨。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愚钝至此?
早该知道他已萌死志,早该知道他昨日是亲手托孤。
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选今日,要在诞生的同日将生命终结。
但愿还来得及吧,一路他这么想,奔跑到咽喉刺痛如被火烧。
只可惜仍是迟了一步,路到尽头时晏青衫已然将药服了,琉璃瓶碎了满地,而他正拿手沾着口中喷涌鲜血,写那诗里最后一个字。
诗只四句,写在不易察觉的墙角。
‐‐王梁旧梦短,玉阶去路寒,别君三千里,夜冷照青衫。
是首藏头诗,暗藏了珏别而字,又音同诀别,写了只为给一个人看。
纵死时不带怨犹,他心却仍有挂记。
这些内情萧骋当然不懂,他只管抱住了晏青衫身子,不停拿手探他呼吸,唤人时嗓音沙哑犹如困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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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以后勾栏院俨然成了医府,萧骋这一生也从来不曾似现下这般穷凶极恶,恨不能将那些无用的名医一个个拖将出去杀了。
千年人参,天山雪莲,一指长的虫糙,所有真真假假以他胄亲王权势能够采集到的良药都被觅了来,能服的服了,不能服的炖作汤药强喂,晏青衫那口冻泉般时断时续的活命之气总算是稳固了,只是人还不曾清醒,一日日静卧,身躯冰凉。
夜冷照青衫。
萧骋望着墙上这句五言诗,再不能按捺心绪,挥手将桌上公文拂了满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