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把盘子给我,不是给我吃的意思吗?”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吃光了,我才是病人啊。”
“你这不是精神很好吗?不差这一口了。”
柳兰京撑在床上,稍稍直起身来,颇为一本正经道:“其实昨天一见你,我就想说,你好像胖了些。”
“是啊,你的肉都长到我身上来了。”苏妙露与他悄悄对视一眼,这一次倒是不约而同都笑了。
苏妙露毕竟吃了柳兰京的水果,有些过意不去,一直坐在他跟前,也没有旁的话说,反而徒增尴尬。她就中途溜出去,买了两袋火龙果回去。她再回病房的时候,柳太太也在,见到她也没有其他寒暄的话可说,“你过来了啊,那就好。要是没空吃饭,一会儿让司机接到我家里去吃。”
柳太太匆匆就走了,全程与柳兰京连话都不多说,他也可以避开母亲的眼神。苏妙露原本以为柳兰京的车祸完全是意外,可忽然嗅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柳子桐和柳兰京并不在同一家医院。这两天她完全没见过柳兰京别的亲人来探病,就算全家都忙着照料他哥哥,也不至于把他冷落到这地步。
她没有问柳兰京,他也就没有余地解释,隐约是能猜到些,但他们一时间都没有聊起,越是痛苦的话题,因为总是不去提,有时连想到碰一碰都显得刺痛。那天晚上回去,苏妙露做了一个梦,半夜醒过来哭了,到早上已经不记得梦里有什么,只记得看到了柳兰京。
又过了一天,苏妙露带着两个苹果去看他,自己吃了一个,另一个给柳兰京削皮切块。她说自己能一刀削皮中间不断,柳兰京不信,就和她赌了十块钱。结果是她输了,中间打了个喷嚏,一刀就割断了。她推说是今天发挥不好。
柳兰京笑道:“那你明天再那个苹果过来,明天也不行,后天再过来,今天的十块钱就先欠着吧,不过要收利息的。”
“那我要一直不行,就利滚利欠你不少钱了,以后再欠你个十几万。”苏妙露别开眼神,也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很顺口就说出来了,她原来隐约还是有怨恨的。
“我……”他的嗓子哑起来,第一下没发出声音,“是我对不起你。”
“为什么道歉?为了什么?”她倒不是咄咄逼人,而是真的有些弄不清了。
柳兰京苦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兴许我这人混蛋当了太久,都不清楚什么算是正常。”
“真奇怪,我和你认识到现在也不过是一百天,怎么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因为我能折腾吧。”
“这倒是实话。”
“上次的录音你还留着吧。”柳兰京微微一顿,像是如释重负般说道:“把录音给我妈妈听吧,她也该知道我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都是我的错。”
“我不会为你做这种事的,你自己和你妈妈说。不要逃,这是你的家,你的家人。有什么事,你自己和他们说清楚。”
“你倒会说漂亮话。”他的头低着,前面的刘海太长了,已经快遮住眼睛了。
”我长得漂亮,自然要说漂亮话。”苏妙露弯下腰,很顺手,为他把那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又找了个粉红色的夹子给他别上,也不听他的抱怨。
后来柳兰京的主治医生也来过,苏妙露很坦荡地说是他的未婚妻,柳兰京听着也没有异议,她就留下来一起听他的治疗方案。他的腿伤要想和正常人一样是不可能了,当初动手术时,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把碎骨头渣子清出来。但只要积极复健,痊愈后几乎和健康人无异。
医生用的是几乎,一种带有含蓄色彩的委婉。柳兰京倒是不以为然,自嘲一笑,道:“我觉得拄拐杖还挺好玩的,以后看谁不顺眼,我就抽他。”
“那是,你在地铁上别人都要给你让座了。”她留心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你哥哥现在怎么样?”
柳兰京倒也不瞒她,“情况很不好,视网膜受损,如果找不到配型,基本就一直瞎下去。这件事都是我的错。”
“这件事是意外,你也不用太苛责自己。”
柳兰京自言自语道:“意外吗?”他忽而又望向她,问道:“如果我……”
“如果什么?”
“没什么。”柳兰京摇摇头,欲言又止起来,似乎是觉得他们间已经没有如果了。
到了下午,苏妙露坐在床边给柳兰京念书听。他这样不方便坐起身,又在背光处,躺着看书也不方便。苏妙露也趁机偷个懒,他们实在是没有话说,又偏要找些话来东拉西扯。书都是从柳兰京的房子里拿的,他把钥匙又重新给她了。反正不少东西原本就是她整理的,还顺便拿了些换洗的衣服,和他用惯了的刮胡刀。
她从三四本书里选出一本薄一点道,第一本读的是沃尔科特的诗集,在读到那句经典的“就连爱情的闪电,也没有如雷的结尾”时,他们间的沉默好像更深了。
“这本太无聊了,换一本有趣点的比较好。”苏妙露哗啦啦把纸页翻过去,又拿出一本厚一点,一翻开,就发现里面被挖出个洞,藏着个丝绒盒子。她打开,里面是一枚钻戒,两克拉上下的蓝白钻,对着光,透出一丝清冷肃穆的蓝。
苏妙露鬼使神差着把手伸进去,戴在她无名指上,正正好好,待到要脱的时候,反而卡住了。她越是用力要拽,手指越是被捏得红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