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落一张小脸儿由红转青,由青转绿,再由绿转黑。我不忍掩面。丹熏山的小狐狸精是任谁都能挑衅的吗?伊长到现在六百多岁,单凭嘴上那点儿功夫,称霸北天大大小小所有山头。
鱼落还未来得及施展她那相较之下微不足道的反击,北天忽然响起一个炸雷般的声音,我抬头看去,那是值日功曹宋襄。我施施然站起来意思意思迎前两步,心中得意暗想,我这也就是回来歇歇脚,转脸儿就走,这是谁这么待见我,这就传小话儿过来了。
宋襄遥遥向我一揖,从怀里摸出一颗仙气蒸腾的传讯琉璃扣,我极目去看,那是南极帝君家的物什。我与南极长生帝君没什么交情,千万年难得偶遇一回,说不说得上话还要看帝君当日的心情……我是一向与人为善的……若非南极帝君,那便只剩下那个尖酸刻薄的胥姚。
果然,宋襄把琉璃扣抛下云头,朗声道:“玄光上神,这是南极胥姚神女央宋阳捎来的,上神阅后,万请销毁。”
我抬手接住,并不急着去看那颗扣子,只拿戏谑的目光盯着一本正经的宋襄,“宋襄,你这一传天庭小话儿就充宋阳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他屹立云头仿着胞兄宋阳,做肃穆状。
我叹口气,语重心长道:“宋襄,大家都是老熟人了,你这招在我跟前都耍了千儿八百年了,我着实不想再配合你,免得大家以为我跟你一样心智不全。”
宋襄嘴角狠狠抽搐几下,平声道:“宋阳……襄,多谢上神指点。”
“不用客气,我只是觉得你堂堂值日功曹被当做天庭一景嘲笑这千百年实在可怜。”
宋襄僵硬地转身,脚下的云彩在半空打着飘驮着他惨淡退场。
我捏起琉璃扣,拂去浮在表面隐隐约约的紫光,有些好奇地放到耳边,听到里面传来胥姚咬牙切齿的声音:你在凡间做的好事!地府阎君眼下正被太子清越拦在天庭西门,你赶紧把那生魂死魄还回去!
我惊讶地眨眨眼,胥姚这立场没站对哪,这种时候她应该故作不经意地煽风点火,毫不手软地落井下石,然后咬牙忍着乐协助太子清越重重罚我。
鱼落一脸忧愁地看着我,我琢磨她是害怕以后再不能跟我游历人间遍赏人间美色书生,于是拍拍她的肩膀,忧伤望天,“鱼落,白蛇娘娘(非丹熏山上没见过世面的白蛇娘娘)和七仙女的故事淡定地告诉我们跨种族恋爱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还是把目标锁定在东西南北四海里面的小精小怪身上,看上哪个,本神替你保媒,凡间的书生你就不要肖想了。你今后就留在我丹熏山,可别再跟小狐狸精起冲突了,你不是她对手……阎君太过小气,地府里魂魄无数,我拘两个留在身边亲自教化,哪里碍着他了,这么不依不饶的?我得说不论做人做鬼还是做神,要是不懂得睁只眼闭只眼得饶人处且饶人迟早要栽跟头。”
鱼落显见是要淌泪,“玄光上神,你自己紧张就说紧张,把我和我的亲亲书生扯进来做什么。若非阎君一丝不苟,天上地府人间早乱套了。”
“鱼落,你现在说得好听,当时是谁撺掇我干下这等好事儿的?”
“……那我就是随口说说,谁成想你扭脸儿就干了,你往常也没这么利索的。”
我几欲气绝。
我御云来到西天门,那里密密麻麻满是仙友,我打眼一看,心下一惊,这阵容够强大的,东方青腰,南方赤圭,西方白素三方上神,东华帝君,南极帝君,南方荧惑火德真君,西方太白金德真君,北方辰星水德真君,破军星君,司命星君,司禄星君,上生星君,太微星君,还有足不出户的天枢星君。我暗暗咋舌,就这阵仗,要是不上诛仙台,简直对不住众位仙友来回的车马费。
我注意到人群里并没有阎君,窃喜太子清越虽说爱记仇的毛病要不得,但是做事还算妥帖,总算是没让我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我默默躲到天枢星君身后,等着看看是谁这么大面子,犯个错招来这么多仙友……话说,诛仙台已经很久没被天庭用到了,我琢磨着那青苔都得长个半指厚……
后来每每有人提到这一截,丹熏山那一众活物总会相顾无言,他们默默承认我性格里的卑劣和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毛病都是他们手把手调&教的。彼时,我并不认为眼前强大的阵容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强扣下两屡魂魄而已,地府的魂魄千千万万条,城隍门一开一关,阴司的毛笔一勾一送就是成百上千魂魄的去留,我堂堂一方上神,虽说不如青腰赤圭之流瑞气千条,保下两屡看得上眼的魂魄应该还是轻而易举的。自我抬举地说,我甚至觉得都不用动用我珍藏的桃花渡,只需勾一勾小指,装装大尾巴狼,阎君就应该借坡下驴借花献佛,断没有如今还要告上西天门的道理。我摇摇头,好雨知时节,雨天会湿鞋。
我一面埋怨阎君不懂事,一面暗自揣摩待会儿要怎么酬谢太子清越。我床下倒是还有一坛从天枢星君那里讨来的桃花渡,伴手待客拿它绝不跌份儿,但是太子清越显然不是好酒之辈,这可难了……
我正在纠结,忽闻仙童唱喏,天君天妃驾临。我抖抖广袖弯身行礼,行至深处,脑袋四下转转,愕然发现身边寂寥得恁地不详。
我隐着不安直起身,天君看着我,神色间一如既往的高深莫测,天妃由宫娥扶着,美丽的眼儿,细润的肤,端得高雅。太子清越站在天妃另一侧,还是当初群玉山下冷漠神君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