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仍然插手地府阎君的事务,致力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把戏。地府鬼君有了多年前勾魂被我追回地府纠缠的教训,在勾魂时,难得开口跟我说起大胡子的来世,那是来前阎君交代的,我默默听着,末了表示还算满意。黑白鬼君面面相觑,然后齐齐望着我,我摇摇头,很大度地说,大胡子半生潦倒,来世混个举人已经不错了,跟阎君说一声,我玄光不是那不依不饶的主儿。我说完,黑君面上看不出来,但是白君脸黑了……
没了大胡子,家里陡然冷清下来,我靠着邻家一口饭一口馍还有大胡子那点儿羞于见人的积蓄独自过了两年。这期间没有人上门提亲,因为我长得不好看……我思及此处,不禁泪如雨下,那杀千刀的司命星君给我找这样一幅皮囊绝对是公报私仇……
我独居的两年,时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坐院内仰望苍穹呼朋引伴,时常失望而归。彼时我不知道,起码有两个仙友在这两年里下凡来看过我,只是这个时候因为我渐渐开始思念大胡子,思慕凡间俊秀少年,凡间的各种情感渐渐渗透我的仙魄取而代之,我于是再见不到异像,闻不得异响。
我见引不来仙友解闷,便一遍一遍回忆长平公主的故事,偶尔寻到几只炭笔也会在别人不要的绢帛上一段一段记下。
那日长平刚刚消失,谢离便吐了血,黑色的,心头血。他关上窗,若无其事地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硬生生顿住,我疑惑地绕到他跟前,竟见到一股黑气利剑一般从他胸口冲出来。他捂着胸口慢慢弯下腰,眼底一片猩红,少顷,忽然像是被什么惊醒,抬眼往前看,苍白如纸的脸上竟渐渐露出喜色。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一愣,那是长平。长平带着引魂脚镣远远站着,散落的长发飘到她脸颊上,又吹开,她流着眼泪不言不语看着谢离,半响,双膝着地朝我跪拜。我看到她的嘴唇微不可查的掀动,在说,求你,求你……
我去看谢离,他的魂魄竟硬生生裂开,一寸一寸剥离身体,他带着笑,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长平不断朝我磕头,直磕到地府鬼君追过来重新将她锁起带走。
我知长平是求我救她的谢离将军,但是谢离胸口这团黑气不是善茬,且他自己不知是因为爱还是因为疚,显见也是不愿独活了。我略一思索,在他肩上拍拍,拘出他的生魂一路追随鬼君去了城隍。
鬼君大概是恐有后患,本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头先把长平的魂魄推到阎君和判官陆判面前。陆判粗粗往下一看,漫不经心去翻他的簿子,翻到某处眼睛一缩,笔落惊起,他速速看一眼地上不起眼的魂魄,快步走到阎君面前,举着簿子指给他看,阎君也是十分惊讶,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咕半响,再抬起,均是一脸莫测。
我抬起袖子看着躺在里面的生魂,重重咳嗽一声,现身。
阎君只要不上天庭述职,千年万年难见一个神仙,判官更是如此,是以,我方现身,两位鬼君立即迎上来,万年寒玉的脸上极其困难地挤出来一丝好客的热情。
两方互相行礼,寒暄过后,阎君直道:“敢问上神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我指指跪在地上的长平,幽幽答:“是为凡间长平公主。”
阎君皱眉,回头去看陆判,陆判瞧着地上的魂魄,奸诈地不与他对视。
阎君为难道:“玄光上神,天君早前严令地府按章办事,天上诸仙不问缘由不可干涉地府事宜……上神可有印象?”
我略一思索,上前深深一礼,阎君连忙避开,深恐折了他的修为。我诚恳道:“阎君,我本不欲为难你,但是眼见这位凡间公主死不瞑目心里实在不忍。本神与她在凡间一个破落客栈相识,共度几日光景也算有缘,她有遗愿,我自当替她完成。”
阎君判官面面相觑,均不作答。
我再一礼,阎君再避,我作忧伤状,道:“长平曾与本神言说,一生唯一的憾事就是没能嫁给谢离做妇。长平是一个好姑娘,也是大晋唯一一个没有白食供奉的皇室公主……两位上君主司生死功过,应当最是清楚……可否行个方便,允他们在本神袖内成亲,圆了长平的心愿,也算本神没有辜负这个凡人弥留之际微弱的信任。”
阎君不语,显是正在挣扎。
我广袖一挥,谢离的生魂隐隐在袖口出现,阎君判官俱是一惊,我面不改色道:“生魂离体超过一个昼夜就会变作死魄,再难还阳,上君还要犹豫个盏茶吗?”
阎君挥挥手,长平的魂魄便飞入我袖口。我欢快一笑,盘腿坐在地上,拿出一大块红纸,先剪了一身嫁衣放进袖里,再剪红烛,喜帕,床帐,龙凤被,枣子,挑头称,风头钗……
长平站在床边,一身嫁衣,喜帕被风头钗绊着垂在额际,她眼里慢慢蓄着泪水,嘴角和眼睛却都弯成月牙儿状。谢离睡在厚厚的床帐里,就像多年前的某个夜晚,她掀起床帐便看到他。
他闭上眼,便不像一个叱诧战场的将军,反像世间温润的世家公子,她伸手轻轻触碰他的脸颊,有点凉,但是那么美好。
她低头在刚刚触摸的地方轻轻亲吻一下,手指伸出去慢慢扣住他的。
“我以前四处找你,每每看到有人跟在夫君身后行走,总觉得一生的福气不过如此了。我每回找到你,你总是不愿意理我,总是不愿意理我……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