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俊民拍了拍他的肩,也觉得很无奈,人真的是各自有命。
没过多久,内舍提升至上舍的人选也张榜公布了,王俊民果然是被录取为上舍生,而初虞世的名字却没有在榜上出现。王俊民还注意到,张师正的名字就在他的旁边,可见学官对他们两人的评价相差无几。
能搬入上舍,又离自己的计划进了一步,王俊民自是欣喜。但与好友初虞世分开,倒是把这股喜悦冲淡了几分。初虞世却满不在乎,说家里又让他继续念太学,他学医的理想又被继续推迟了下去。
上舍生都有自己独立一间的舍斋,换了鸦青色勾边襕衫王俊民少了他人干扰,越发刻苦学习,在上舍这一届中隐隐有独占鳌头之势。只是他甚少在上舍中交游来往,声望到还不如张师正。
王俊民也不以为意,他闲暇时顶多被初虞世交出去喝喝茶,回家看望下父母和弟弟们,甚至连上舍学谕都没和张师正竞争,完完全全投入在经史典籍之中,几乎忘我。一晃一年多就过去了,马上就要到了两年一届的上舍评考。
要知道上舍评考的那些判卷夫子,都是朝中重臣,只要在评考的试卷上发挥出色,给他们留下印象,那么当他参加即将到来的科举考试时,会有莫大的帮助。太学中人心中都有着默契,事实上每次在科举前举行的太学上舍评考,就相当于小科举,能取得名次者,只要不发挥市场,在科举之中定能榜上有名。
王俊民越发努力起来,每晚都在学斋中苦学到最后。
这一晚,他刚作完一篇文,揉了揉干涩的双目,习惯性地用酸痛的右手摩挲着要见的玉翁仲。
这已经是他的下意识动作,自玉翁仲买来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离开过他半步,每当手指碰触着那润泽光滑的玉质肌理,都会让他烦躁疲惫的心情立刻安定平和下来。就像无论他学到多晚,总会有一个人在陪着他一样。
王俊民闭上了双目,用手指尖描绘着玉翁仲的刻痕,这么好的一件玉饰,居然会被人诬陷为会给主人带来厄运?事实上他自从佩戴起玉翁仲后,顺利考入上舍,父亲的官职不能说高升,但也足够一家人花销了,可以算得上人生一帆风顺。
想着想着,几天都未好好休息的王俊民就这样睡了过去,直到右臂突然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
&ldo;啊!咳咳!&rdo;王俊民从梦中惊醒,却惊愕地发现他居然身处火海之中,刚刚让他醒过来的那种痛楚,正是火舌舔到他右臂袖袍而引起的。他急忙四处拍打着,倒在地上打滚压灭了身上的火,右臂疼痛和仿佛置身与地狱熔岩的温度,让他清醒得认识到这并不是在做梦。他想高声呼叫,一张口就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很快就有了窒息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他只是睡了一小觉,怎么醒过来就要被活活烧死了?
该不会他还是在做梦吧?
意识逐渐地远离,昏昏沉沉间王俊民隐约感觉到有个人正拼命地扯着他往屋外逃但那人的力气也委实太小了,当真是在如蜗牛般挪动。
会是谁?难道是学斋之中的同窗?但他记得就只有他在学斋熬夜苦读。
王俊民手脚酸软,没有一丝力气,觉得自己就是个累赘。他张口想让那人不用管他先走,可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ldo;哎呀,康侯你要看开一点,太学的主簿大人都不追究你的责任了,你好好养伤。&rdo;初虞世心有余悸地看着躺在床上静养的王俊民,那么大的火灾,自家好友只是伤了右臂,可真是死里逃生。
不过看他如死寂般的表情,初虞世叹气安慰道:&ldo;你右臂烧伤,虽未伤到筋骨,但上舍评考和下个月的科举也都参加不了了。别在意,你还年轻,两年后还有机会嘛!&rdo;
&ldo;都是我的错。&rdo;王俊民闭了闭眼,他的喉咙因为吸入了大量浓烟而声音嘶哑。他倒是不甚在意缺席考试,一个人若是从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回,对其他事情自然就会看淡了许多。虽然刚刚来看望他的主簿大人风趣地说他们终于可以借此机会重建舍斋了,但差点酿成大祸的王俊民依旧懊悔不已,他下意识地握住了放在枕边的玉翁仲。
了解他的初虞世眼珠子一转,严肃的沉声道:&ldo;其实康侯,这事我总觉得有古怪。学斋当时只有你一人,若是你书桌上的那盏油灯所引起的火灾,那么你又怎么可能只伤到右臂?早就变成焦炭了。&rdo;
&ldo;只有我一人?&rdo;王俊民一怔,连忙追问道:&ldo;我记得是有人救我出去的,那人怎么样了?&rdo;
&ldo;啊?你说张师正啊?他没什么事,据说他冲进去时是在学斋门口发现你的,只是燎了些发梢袍角罢了。&rdo;初虞世的言语间满是怀疑,&ldo;康侯,不怪我多想,上等上舍生就只有一个名额,只有你有才具和张师正竞争。会不会是他下手暗害你?让你受伤不能参加评考,最少也能让你受惊扰乱你心神。后来又见火势严重,才冲进去救你的?否则他怎么就那么巧大半夜的还在?&rdo;
门口?不是桌子旁边?王俊民愣了愣,才迟一步发现好友正兴致勃勃地进行阴谋论,不禁轻斥道:&ldo;和甫,你别胡说。这次多亏了张兄,我伤好后也要去拜谢于他。&rdo;
初虞世讪讪地笑了笑,视线落在了王俊民左手之上,惊道:&ldo;我知道了,定是这枚玉翁仲,你才这么倒霉的!快点扔了它吧!&rdo;
王俊民的左手一震,随即不自然的笑了笑道:&ldo;瞎说什么呢?我累了,你也快些去温书吧,内舍考试就在这几天了。&rdo;
打发了初虞世离开,王俊民却并未休息,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玉翁仲。
也许是在火海中他在地上打滚的远隔,也许是因为靠近了火焰承受不了高温,玉翁仲上的裂痕更多了。那些像极了鲜血般的沁色,更让玉翁仲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是真的很喜欢这枚玉翁仲,甚至连上面原本的裂纹有多少条,哪里有,闭着眼睛都能记得起来。指尖在伤痕累累的玉翁仲上划过,王俊民还是把它重新拴回了腰带上。
这一年的上舍评考,张师正得到上等评价。
王俊民一直想去当面感谢张师正的救命之恩,但又怕影响到他温书,所以一直等到科考结束之后,才提着谢礼到了他的舍斋登门拜访。
其实张师正的舍斋,就在他的斜对面,但王俊民却是头一次敲门。
张师正开门的时候,王俊民就看到了他正在收拾东西,并不是回家暂住的架势,而是把书架上的书籍都一摞摞的放进箱子里。
&ldo;你这是……要搬走了?&rdo;王俊民下意识地问道,随即回忆了一下张师正的字,扬起了笑容道,&ldo;恭喜不疑兄,此次定能金榜高中啊!&rdo;这样仔细地收拾东西,不是考砸了以后不再念年太学了,就是考太好了以后不用念了。王俊民虽然不善言辞,但自然也不会认为张师正考得很差。
开玩笑,上等的上舍生,又怎么会考得很差?一想到自己连去参加考试都做不到,王俊民就不由得黯下了神色,但还是强打起精神,诚恳道谢:&ldo;当日多亏不疑兄相救,前几日怕太过叨扰,所以今日才来致谢。&rdo;说罢就把谢礼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