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古董整理有条不紊,因为没有了空袭轰炸的隐忧,所以回南京的文物都在重庆集中,到了两年后才启程。一路上也是事故不断,好在他们队中没有伤亡,顺着长江而下,直达南京。北平故宫博物院在民国十四年双十节成立,终于在二十二年零两个月后,所有迁徙的文物古董又归于了一处。
国内的战争依旧没有结束,但魏长旭却并没有太担心了。毕竟都是国内争端,也绝不会危机到老祖宗的遗产。他每日埋头整理那些价值连城的文物,每每在闲暇之余,都感叹这十五年的颠沛流离。无论哪一路的古董,行程都超过了一万两千多公里。而这上百万件古董,经历了万里长征,居然没有一件遗失或者破损的,当真是难能可贵,算得上是一场奇迹。
由于日夜辛劳,他的身体日趋衰败,但每日都没有休息地工作着,每每苏尧劝他多休息,他也无暇注意。
1948年底,开始陆续有文物分批转往台湾。魏长旭没有拦阻,也没有办法拦阻,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管理员。而且分开又能如何?他知道这些文物会受到很好的对待,即使分隔海峡两岸。
也有人劝他一起离开大陆去台湾,他却没有应允,依旧留在南京的朝天宫,整理着剩下的那些文物古董,苏尧也一直默默地陪着他。
直到第二年的秋天,枫叶再次红了,但他却变成了孤单一个人。
老板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那样的年轻。
魏长旭抖着唇,把那个白玉长命锁放在了他手中。
&ldo;他是怎么走的?&rdo;老板的话语很平静,像是早就知道苏尧会出意外一般。
&ldo;在梯子上……摔下来的……&rdo;魏长旭闭了闭眼睛,仿佛还能看得到那天晚上的情景,&ldo;仓库很暗……为了怕有火灾……所以并没有点煤油灯……他……他一脚踩空……
&ldo;嗯,又是没到二十四岁。他应该没有经历什么痛苦就去了,还好。&rdo;老板淡淡地说道,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怅然。他垂眼看了一下手中的长命锁,抬起头盯着魏长旭看了半晌,喟然叹道:&ldo;谢谢你照顾他,虽然只是顺便的。现在战争已经平息了,你的心愿……应该已经达成了吧?&rdo;
魏长旭恍恍惚惚,并不能理解老板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整理得整整齐齐的仓库,像是若有所悟,放松地闭上了眼睛。
老板的面前,只剩下一摊衣物,他弯腰从衣服里面捡起一颗核桃大小的菩提子。
那是一颗金刚菩提子,是菩提子中最名贵的品种。
金刚,为坚硬无比无坚不摧之意,有可摧毁一切邪恶之力。而金刚菩提子还有分瓣的等级,一般常见的都是五六瓣,形似核桃,分瓣越多就越珍贵。老板手中的这一颗,是只有传说中才能存在的二十二瓣金刚菩提子。红棕色的表面还有着火烧火燎的痕迹,现在已是裂痕斑斑。
&ldo;二十六年前,中正殿后的大佛殿起火,你拼尽最后愿力转世投胎,化为人形……&rdo;
&ldo;此间保护古物的心愿已了,我定会选个香火旺盛之地,令你多收供奉,重修愿力……&rdo;
至此,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名叫魏长旭的小管理员,熟知的人都以为他由于弟弟的意外,伤心离去了。
哑舍:哑舍里的古物,每一件都有着自己的故事,承载了许多年,无人倾听。因为,它们都不会说话……
第六章哑舍&iddot;司南杓
一个人要是有所畏惧,那么他就不是神,也不是不可触碰的存在了。
公元前219年秦始皇二十八年
才刚刚十一岁的胡亥端坐在案几后,低头看着案上摆着的一个木勺子,在这个木勺之下,还有一块中间光滑的木板,周围还刻着许多方位。
胡亥尝试着拨动木勺,不管勺子转动了几圈,勺子柄总是固定停在一个方位。胡亥感兴趣地问道:&ldo;夫子,此为何物?&rdo;
在偏殿的角落里,站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对方的脸庞隐藏在阴影处,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和表情。只听那人徐徐道:&ldo;此物名司南,木勺为杓,杓内嵌有磁石。司南之杓,可永指南方。&rdo;此人的声音低沉之中有些尖细,再加之其刻意的拿捏,保持着不高不低的一个声调,让人听起来非常不舒服。
胡亥却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拿腔拿调,他只觉得透过窗棂she入偏殿中的阳光有些刺眼,微微眯起双目喃喃自语道:&ldo;司南司南,司乃掌管承担之意,南方不是一般的方位,司南……可这木勺,所指方向根本不是南面,而是东面……夫子,这司南杓定非凡物吧?&rdo;胡亥年纪虽小,但也知道自己这个不怎么搭理他的夫子,主动送到他面前的东西,肯定不是普通的物事。虽然这土黄色的木勺看上去平凡无奇,只是非常光亮润泽,包浆锃亮,一看就是年头久远。
&ldo;《周易&iddot;说卦》曰:&lso;圣人南面而听天下。&rso;自古以坐北朝南为尊位,故天子诸侯见群臣,或卿大夫见僚属,皆面南而坐。&rdo;
赵高说到这里顿了顿,隐藏在黑暗中藏着近乎妖邪魅力的双目闪了闪,才平淡地续道:&ldo;帝位面朝南,故代称帝位。此司南杓是自赵国王宫收缴而来,旁人皆以为此物失灵,但臣则认为,此物所指的,是帝君的位置。&rdo;
&ldo;啊!无怪乎勺柄指向东方!&rdo;胡亥合掌大笑,因为他的父皇秦始皇正去泰山封禅东巡,正是东方。胡亥爱不释手地拨弄着面前的司南杓,天真无邪地仰头问道:&ldo;夫子,此物为何不进献给父皇?&rdo;
赵高的唇角在阴影中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口中依旧是毫无起伏地淡淡道:&ldo;陛下求长生不老药,岂能容此物存在?若是某一天,此司南杓不再指向他,而是指向你的兄弟之一,那又将如何?&rdo;
胡亥拨动着司南杓的手一滞,木勺滴溜溜地在木板上转了几圈,依旧分毫不差地停在了正东方向。
&ldo;臣遍查典故,推测此司南杓怕是商纣王所有。也正因为此物当日所指西方,商纣王才囚禁西伯侯姬昌,杀其长子伯邑考。只是商纣王依旧未下狠心,伯邑考之弟姬发灭商,史称周武王。&rdo;赵高这番话说得极慢,但每个字都说得极清晰,确保一字不漏地传到胡亥耳中。
胡亥年幼的心里泛起一股足以噬骨的寒意,但却又像是着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拨动着面前的木勺……
&ldo;而此物……不止可以……指向帝位……还可……&rdo;
胡亥从梦境中惊醒,呆呆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许久都没有回过神。
到底夫子后面说的是什么呢?不管梦到这样的场景几次,后面的话一直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好像是遗忘了很重要的一件事一样……
看来,他确是闻久了可以影响人梦境的月麒香,越来越多地回忆起那些记忆中非常久远的岁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