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万涛摘下帽子,露出他锃亮的光脑壳。
齐晶今天穿着挺括的黑色羊绒大衣,里面罩着绿色高领毛衣,很是精神得体。
万涛上前摸了摸齐晶的羊绒大衣,道:“高档货啊,抵我俩月工资,这是不是你老公又投中一个标,总公司奖励的。”
齐晶拍掉万涛的手,故作嗔怒道:“别把我这高档货摸脏了,中不中标,关你啥事。”
万涛啧啧道:“我又不是挑粪工,摸一下咋了,还能摸脏了,搞不好,你这大衣就是腐败来的。”
齐晶真有点生气了:“你不挑粪,你是满嘴喷粪,快滚快滚,我这和周序还有工作要谈。”
万涛不敢再开玩笑了,他转头对周序道:“周工,欢迎你加入恒治这个革命大家庭,在三江所有建筑国企中,恒治能做到六十步笑百步。”
门外,丁靖在喊:“老万,齐晶,要回公司了,快点。”
朱伟桐家在三江市另一头,路上就要两个半小时,他到工地时已是九点半了,来不及和周序聊几句,他就指挥那俩民工,用钢管给钢绞线搭下料架。
周序只看了几眼,就明白了是如何搭法,冻了大半夜,他不想再站那吹风,便想回宿舍坐坐。
就在此时,马艳春迎面走来,虽然她冷若冰霜,目不斜视,但周序依然感受到了她眼角如桃花笑春风般的暖意。
“晚上八点,在红山广场见。”擦肩而过时,马艳春低头轻语。
“好。”周序心情很激动。
他曾在樟城许下誓言,回三江后与马艳春不再有瓜葛,如此轻易违背,他得给自己一个理由。
我需要倾诉,她也需要,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这是天意,天意岂能违。
这是周序给自己找的理由,然后,他决定,以后无论面对何人何事,再也不轻易发什么誓言,因为他现在明白了,人是不确定的,事情也是不确定的,对不确定的东西起誓,真的很不靠谱。同理,相信别人的誓言,就如同相信天气预报说十天后会下雨,到时候真下了,只是撞了大运,不下呢,也别当真,尽可一笑了之。
叙旧
周序五点从工地出发,路漫漫兮又堵车,七点二十七分他才来到红山广场。
广场临江,所以又叫江滩,虽然和天安门广场没法比,却也一眼难望到头。广场中央有座碑,是花岗岩的方尖形抗洪纪念碑,为纪念四十年前那场大洪水中牺牲的英雄。
在三层苏式筒子楼遍地开花的年代,这个纪念碑的高度,让它成了红山区的地标性建筑。
周序默默注视着纪念碑周围你卿我侬的恋人,他很无私的在心底给这些不畏严寒的年青人以祝福,祝愿他们都能终成眷属。
不知马艳春从哪个方向来,怕她瞧不见自己,周序在台阶的最高处,最亮处选了个位置,凭栏而立。
周序觉得此时的自己,像是一个有三高症的老头,应该百分百忌口却偏要去买甜食,还自我安慰说,只看看,绝对不吃。
马艳春来了,她从对面灯火通明的步行街拐角处一转出来,周序就看见了,虽然周序眼神并不好,但他偏就看见了,于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远远的,一眼就认出了她。
马艳春显然也瞧见了他,于是,她加快了脚步,于凛冽的江风中朝周序走来,她落下的每一步,都像是工地搅动混凝土的振动棒,在周序的血液里翻江倒海。
“你好,周序,好久不见。”马艳春这次精心化了妆,但穿着还是很朴素,黑毛衣,黄外套,黑裤子,但周序就是觉得她好看。
好看和漂亮是有区别的,漂亮不一定好看,好看却不止于漂亮,周序突然很佩服创造了“风情万种”这个词的人,他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他相信,那人一定见过前世的马艳春。
“我,我,还好,你呢,艳春姐。”周序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毛头小伙子,见着美丽的少妇,总是紧张得说不出话。
马艳春握紧了周序的手,他先是感受到了马艳春温暖柔软的掌心,随即,那枚金莲戒指在他皮肤若有若无划过的感觉,令他的心定了下来。
“你的手脚,一到冬天就冷冰冰的,也不知道穿多些。走,姐知道一家火锅店,去暖和暖和。”
忽如一夜,三江便冒出许多火锅店,在寒冷的冬季,涮一锅红汤,确是人间快事。
当马艳春自称姐的时候,周序知道,这是马艳春给这次约会定的基调,于是,周序心中仅存的欲念荡然无存,他只想好好跟马艳春聊聊天,聊聊人生,无关风月。
“艳春姐,你三江生,三江长大,这家火锅店生意兴隆,人来人往,你就不怕有熟人撞见么。”放松下来的周序终于可以正常谈吐了。
二人在楼上角落寻了个窗边位置,马艳春边往红汤里下苕粉、羊肉、毛肚,边指了指江对岸万家灯火:“对面才是我的根据地,三江不知比樟城大多少倍,哪有那么容易遇见熟人。再说了,我们这是老同事正常交往,怕啥。”
周序去给马艳春弄了小半碗芝麻酱作调料,他边往马艳春碗里夹羊肉,边自嘲道:“我和于曼娣那惊世骇俗的爱情,春姐大概也听说了。”
马艳春给周艳挑了些苕粉,然后举起酒杯,道:“周序,那不是你的错,相反,姐敬重你,你是个男人,是于曼娣不懂得珍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