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舅舅外强中干的质问,他才回过神来,表情一松,嘴角勾起轻笑:“是又怎么样?”
“对啊,老板想揍你就揍你,”孟舟膝盖岔开,真像狗一样蹲在阿塔面前,脸上表情不用多用力,就已经把恶犬扮演得惟妙惟肖,手指成刀戳着阿塔的肩膀,挑衅地很,“管你是谁?”
阿塔哪见过这种阵仗,慌得手脚并用从地上爬起来。刚刚他们这边动静不小,走廊上人已经有人往他们这边张望了,这给阿塔壮了胆,他擦掉鼻血嚷道:“我们族人最重视家族,怎么养出你这种白眼狼!平时你不在黎水,把娜珠都丢给我们自己逍遥快活,你有什么脸在我面前摆架子?!”
江星野不理他的谩骂,只是淡然指出核心:“阿塔舅舅嫌我的钱脏,不肯请护工,那阿咪的医药费是谁付的?你每天在外面喝酒吃大餐,花的又是谁的钱?”
阿塔愣了一下,脸上渗出汗来,和擦糊的血迹混在一起,融成一种脏脏的棕褐色。
“那是我应得的!”阿塔喊道。
孟舟只觉得自己拳头又在痒了,蠢蠢欲动想再给这个老家伙一点教训,江星野微凉的手却倏然包住他的拳,掌心温柔地摩擦着他揍过人有些泛红的拳面。
是心疼和阻止的意思。
戾气便都消融在这个柔软宽厚的掌心里。
他是他的小狗,也是他的恶犬,他的爪牙为他伸,为他收。
阿塔还在重复“本来就是我应得的”,仿佛多说几句,这话就会变成人人皆信的真理。
“……你知道个屁!护工再亲能亲过我们这些亲人吗?!”又有鼻血从阿塔的鼻孔里流出,随着他的动作变得扭曲狰狞。
“娜珠昨天半夜又犯瘾了,被那个护工撞了个正着,她那样像什么样子,像什么样子!像条狗一样求人家给她买美沙酮,把护工都吓了个半死,不是亲人,谁受得了她那样?啊?你自己不也被那样的她吓跑过吗?!”
美沙酮……孟舟听得愣住,那不是戒du的药物吗?
一墙之隔的病房里,躺在病床上的江娜珠泪如雨下,枯瘦的手攥紧了被子,恨意烧红了她刚刚还清透如水的眼睛。
该死的黎乐山,该死的白药。
第98章卑劣而生猛
数月之前,隔着一一扇磨砂玻璃门,孟舟曾问江星野锦绣给了他多少钱让他卖命,他说“钱倒是不多,够救我妈的命而已”。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多么残忍的问题,孟舟恍然发现,自己和阿塔舅舅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
都是一厢情愿,只凭自己单方面的认知,判断他人冷暖。
阿塔刚才的乱吼乱叫,引来许多人围观,好在他们不敢靠太近,因为孟舟站在江星野身前,用自己那张凶神恶煞的脸,遏退了其他人窥视的目光。
“拍什么拍,”孟舟冷冷扫视一圈,瞪着那些看起来准备摸手机拍照的人,“家庭纠纷没见过?”
清官不断家务事,何况是路人,这些人毕竟还有求生欲,没敢真拍。但拍虽不能拍,闲话他们却敢乱说。随便拿手机搜一下,就能知道美沙酮是什么,人群挨着一起,悉悉窣窣地不知在讨论什么。
这里不能待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孟舟毫不犹豫揽过江星野的肩膀,一张大手挡住江星野的大半张脸,半抱着他往电梯走。
不想让其他人看清江星野的脸,这样出众的脸和刚才那些话,太容易招来恶意,放任江星野留在这,毫无意外会变成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受不了江星野被这样对待。
没人想被当众揭开自家的秘辛和伤口,阿塔也是酒醉被打后激怒失言,此刻反应过来,也觉得后悔,可他是舅舅,在摩梭人的观念里,舅舅的地位比父亲还超然尊贵,向小辈低头是天方夜谭。
他只是呆滞地看着孟舟和江星野从眼前离开,想跟过去说点什么,又被孟舟刀子一样直白的眼神逼退。
孟舟一路护着江星野的头脸,像什么大明星的保镖,把人带到地下停车场。
宾利安静地停在微暗的灯光中,车若早走了,只留着这辆黑色的车,成了他们此时唯一的避难所。
江星野只是一言不发,抿着唇微微颤抖,靠在孟舟肩上,仿佛一尊易碎的瓷器。
“想去哪,我陪你去,或者你要不要眯一会儿?”打开车门,孟舟坐上驾驶位,又侧过身来想帮副驾的江星野系安全带,动作却忽然一顿,一拍头有些懊恼地说,“忘了和阿姨打声招呼了,哎,要不我再上去和她说一声?”
江星野没有回答,他的灵魂好像不在这里,不在此时,嘴唇微微翕张,像水底的鱼只是在呼吸,但孟舟确信自己听见了他的声音。
“舅舅其实说得有道理。”
孟舟不想听什么道理,粗鲁地打断,又问道:“你想去哪?回酒店?不过那个酒店是黎光头安排的,嘶。”
“我刚被黎乐山毒瞎的时候,不想活,试过好几次了断自己,都是被阿咪拦下来的,她说她去庙里求了签……你知道她喜欢占卜的,鸡骨头不够她用啊,还去庙里求,签是好签的,解签的大师跟她讲,灾厄全消,前程似锦,所以我不能死。哈,我才不信,可是她信啊。”
孟舟静静地看着江星野,他一旦开始说话,好像便很难停下来,似乎也不需要别人的回应,只是两眼虚焦地望着对面的车灯,说着说着,竟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