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方按捺下心中的烦躁,在被问到他交货时和皮货商人说了什么时,垂首将说了好几遍的话再次复述道,
“……小民跟那皮货商人说山中有女子,冬雪将至都未下山,要么被冻在山里,要么是山妖变的,在深山中可以来去自如而不惧风雪。”
廖方眼里这个锦服佩剑的青年,却是奉命在外搜查阮木蘅下落的裴轻予,听得廖方如此陈述后,扫了眼那点头哈腰的县尉,沉吟片刻后接着问道,
“你是何时何地见着那个女子的?”
“在丹岐山往东五十里的连山山脉,雁山山腰那个山神庙里,估摸是在九月十多日的时候。”
廖方流畅地对答着,抬眼见裴轻予郑重的神色,忙又补一句,“当是九月十七日,那一日我们兄弟五人正好从廖家庄上山来,才打了几只鸟,便被风雨堵到破庙里,正好就碰到了那个姑娘。”
“那姑娘什么模样?”裴轻予稍微一惊,接着问道。
“身材不高不矮,穿着一件黑色的大宽袍风衣,看着像男人的款式,脸,脸很白……”他使劲儿地回忆着,忽想起那寒夜里充满湿气的眼睛,道,“眼睛很漂亮,是圆长的杏眼,看着单纯,又,又媚气……”
他说到后面有点不好意思。
裴轻予从袖中掏出一个画轴,展开到他面前,“长的像不像这个样子?”
廖方才见画上那眼睛,立马点头,“对对,就是她,忒认生了,我们兄弟几个见她可怜给她吃的,还不理呢!”
裴轻予威严的眼中终于现出一丝惊喜,“看到她往哪里去了吗?”
廖方和其他几人相顾了几眼,答道,“我们也没和她搭上话,估摸看着是往东去了,那条山路去向不是徽州,便是定州,她那么大包袱,路又赶的那么急,应当是去投奔谁的吧。”
裴轻予慢慢舒了一口气,铁板似的脸微末地笑了笑,朝县尉道,“大人的功劳,我先给您记上了,若找到人,再向上头给您要赏。”
…
丹岐地势高,入冬则欲雪,而多丘陵的枫桥镇一带,山涧间树木才将将枯黄,溪水边的草木仍旧挂红滴绿,绿带般蜿蜒着从苍黄的丘陵中流淌开去。
阮木蘅跟杜清醁采了两三次酒曲药草,已能快速地在溪水边各种杂草中找到结着红穗子的辣蓼,并熟练地用镰刀齐根干干净净地割下来。
辣蓼徒手触碰会辣手,小觞儿调皮,揪了几绺红穗后,小小的巴掌全是一片红斑,吭哧吭哧跑过来,“清哥,我,我……我的手疼,又辣又麻的……”
说着小小男子汉的脸上满是泪痕。
阮木蘅看着手肿老高,嘻嘻笑道,“又辣又麻的,撒两把盐,剁了下酒,肯定好吃。”
惹得小觞儿呜哇一声哭出来,又被阮木蘅奚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天天哭,羞不羞,你清哥小时候就从来不哭。”
他便使劲儿瘪起嘴,像鱼一样鼓着脸憋住声。
阮木蘅不禁哈哈大笑掐他的脸。
而杜清醁此时便一声不吭地拉起他的手,细心地吹着擦药膏,哄着他到别处玩。
可没多久,小觞儿又会因为抓蚂蚱刺破了手指,或者在洼畦里摔了满身泥巴,哭上一通,他便再接着耐心地安慰,最后索性拿着镰刀,背着篓子,边割草边小心地跟着他后头跑。
这个沉默木讷的男人好似将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跟他一点儿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小觞儿。
先前听杜酒娘说,原来小觞儿是枫桥镇上一个乡野郎中的儿子,大概四年前夏天,杜清醁和那郎中一起去山里采药,正好碰到了暴雨洪汛,两人不幸坠入陡峭的山涧洪流中,杜清醁身手敏捷,攀住了岩壁活了下来,而那郎中不幸被大水冲走,尸骨无存。
之后,无父无母的小觞儿便成了杜家的孩子。
这是谣传的版本,细致的内情却是大相径庭。
实际上坠入山涧的只有那郎中,攀在岩壁上的也是那郎中,杜清醁害怕被汹涌的泥流卷入,便眼睁睁在险壁上看着郎中力气不济,被洪水冲走。
阮木蘅听酒铺旁的酱娘子八卦后,毫不怀疑地就相信了这内情,因为杜清醁待小觞儿很怪,有一种带着愧疚的宠溺和纵容。
这种态度于她来说很熟悉,过去的六年,她对景鸾辞便是如此。
阮木蘅胡思乱想了一会儿,见杜清醁和小觞儿玩累了后,在溪水边的草地上歇息,也提了篮子过去。
午后的阳光在草地和溪水间跳跃,有几只初冬的枯叶蛱蝶在白蓝的花丛中翻飞,微风一来,山坡处的黄叶旋转着扫落,蛱蝶好似不堪风力,歪歪地飞舞着落在灯芯草叶中。
她觉得很惬意,一日过一日的,她越来越喜欢这些烟火气的日子,喜欢跟着杜清醁来野间踏青,和小觞儿斗嘴,或者听镇子里的妇女们绘声绘色地学睦邻长短。
坐了一阵,小觞儿好了伤疤就忘了疼,缠着杜清醁要去溪里捕鱼。
他们捕鱼的方式却很特别。
碾碎了辣蓼籽,磨成汁水儿和泥浆洒到浅浅的溪水里,等上几刻,那鱼便如醉酒般翻着白肚皮浮出水面,再用竹篮一兜,满满覆底的小鱼儿。
见阮木蘅惊奇得不得了,杜清醁边在细白的水滩上燃了篝火,边正正经经地解释说,
“辣蓼除了可以和灯芯草一起捣碎,做发酵的酒曲外,还可以捕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