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从穷得叮当乱响变成现在穿金戴银的模样,这个必须好好说道说道,月徊把昨天的际遇添添减减告诉他,末了带着遗憾跺脚长嚎:“那么漂亮的人儿,怎么是哥哥呢,做哥哥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小四一向知道她贪色,见她惆怅直咋舌,“人家是您族亲,您对哥哥起邪念,还是人吗?”
月徊听得生气,虎着脸说:“我还对弟弟起邪念呢,少废话,快收拾东西跟我走。”
她一脚踹过来,小四挨了踢,悻悻摸了摸鼻子。这屋里称得上家徒四壁,也没什么可收拾的,他在地心转了两圈,扭头问她:“您要带我上哪儿去呀?”
那还用说吗,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月徊说:“我认了门儿好亲,不能放着你不管。你这个年纪还能读点书,要是实在学不进,想辙混个差事,总比上河堤扛盐袋子强。”
小四是那种长手长脚的孩子,又赶上长个子拔条儿的时候,看他扛盐粮爬台阶总觉得晃悠,叫人替他捏把汗。
其实他真不是干粗活儿的料,能被月徊捡回来的孩子,必长着一张好看的脸。照月徊的话说,“世道如此艰难,我再弄个丑的搁在身边恶心我,怎么那么想不开呢”。小四是那种风吹日晒都不显粗糙的肉皮儿,别人大夏天晒得浑身冒黑油,他光膀子一身白肉,混在污浊的人堆儿里实在格格不入。好马得配好鞍,月徊琢磨好了,等他再长大点儿,求哥哥给他弄身锦衣卫的衣裳穿上,他有了出息,也不枉自己小时候养活他一场。
小四只收拾了两件换洗衣裳,就跟着她出门了。他斜背包袱,对插袖子双眼望天,破了口子的衣摆处棉絮招展,“您说,我会不会是哪位王爷的私生子?闹得不好哪天也有人找上门来,磕着头请我回去袭爵呢。”
月徊瞧了他一眼,“能做梦是好事儿,那就委屈您先跟着我,等将来袭了爵,您再上我这儿赎身来。”
小四一听不干了,“我也没卖给您呀。”
月徊把眼一瞪,“你五岁到我跟前,是我拉扯你长大的,怎么不要赎身?你都当上王爷了还那么抠门儿,少说也得给我送三万两银子来,报答我的养育之恩。”
这下小四没话说了,天知道的养育之恩,九岁以前确实是跟在她屁股后头跑,九岁之后自己给人拾粪摇煤,勉强也能挣饭吃。倒是她,学人跑单帮,赔的多赚的少,最穷的时候连个馒头都吃不上,还是他省下口粮接济她。女孩儿就爱死要面子抢功劳,他晃了晃脑袋,横竖说她不过,什么王爷、袭爵、三万两,也全是白日做梦,依着她就对了。
“是是是,不光三万两,我还要给您置个三进的大宅子,连带着把我自己也送给您。”他慷慨地说,私心想想,这样也挺好的。
月徊打起轿窗帘子嫌弃地打量他,“身板单薄,饭量挺大,三万两最后又叫你吃回去了,你当我傻?”
两个人吵惯了,一路拌着嘴回到提督府。
白天的提督府,相比晚上更显高大气派,门簪联楹用的是百姓不可及的规格,就连下马石前的地面,都是磨砖对缝,半点也不马虎。
小四看看这大红门,唏嘘着:“往常这种地方,咱们在门前多站一会儿都是杀头的罪过。”
可今时不同往日,这回非但能站,里头主事的也亲自迎了出来。
梁遇府上用的基本都是太监,太监无牵无挂,办起事来要比寻常人更细致。这里掌事的叫曹甸生,原是司礼监的随堂,因汪轸在时犯了点小事险些被打死,梁遇求了请,讨出来放在府里替他看守门户。曹甸生是个知恩图报的,这些年兢兢业业,比在宫里时更周到。月徊出门他就留意着,等人回来,还没进胡同口,他已亲自带领底下人出来迎接了,分毫不差。
“姑娘。”他垂着手上来,笑道,“天儿冷,姑娘外头走了这么长时候,没的着了凉,快进屋暖和暖和。”
曹甸生因家里穷,打小就净了身,因此那条嗓子说话时轻声细语,透着温存。月徊对于太监的认识,以前都停留在大奸大恶上,并不知道他们除了弄权,还有那样仔细的一面。心里正愁梁遇昨儿不许她和小四同吃同住,曹甸生便替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小的把饭摆在西边花厅里,中间拿屏风隔一道,相互是看不见的。因着姑娘才回来,这位小爷又是初来乍到,今儿还能讨个特例,下回就不成了。您二位先换衣裳,宫里管教化的嬷嬷奉督主的令儿,已经在府里了,回头姑娘用饭,就让她过来伺候。”
以前野惯了,谁也不在乎她怎么活着,到如今得从头开始调理,想是昨儿哥哥对她的言行有了审度,今天才着急打发人过来教规矩吧。
月徊讪讪说好,瞧了瞧小四,他挤眉弄眼,分明存着看热闹的心。也是的,他们这些年没正经吃过一餐像样的饭,穷家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体统。
月徊这人除了贪财好色,剩下倒有一宗好,就是说话算话。既然答应了,学就学吧,人有了规矩才能挣体面,于是她冲小四指点了下,“你也给我好好听着,往后谋了差事见人,别闹笑话。”
其实饭桌上能有多少学问,无非就是吃,应该不难应付。她收拾停当了上花厅里坐着,曹甸生给她指派的四个丫头在她身后一字排开,面前桌上摆了满满一桌菜,可她举着筷子,又有些无从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