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紧皱,正欲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被她出声打断了。
“我知你心里有我,也瞧不上旁人,没有纳妾的心思。可是做了皇帝,家事便是国事,由不得你。这些你心知肚明,不过是哄着我罢了。当初让你收了李兰庭,便是存了收养子嗣的心思。彼时我视你如仇敌,以为我把你熬死了,做了太后,永保姜家荣华,便是赢了。如今思来,只觉得疲惫,不过是重蹈覆辙,一败涂地。”她面色沉静,语气也四平八稳。
以色侍人、母凭子贵的规则在皇宫里比高门大宅更深刻,令人厌倦。
“在你心里,我与宫里那人便无甚两样?”沈煜沉声问,语气有些急促,“到底要怎样才能让你信我能护着你一辈子?”
姜韫静了会儿,避开他的目光,又道:“人心是会变的,但掌控权力的滋味儿不会。你或许会为我顶上一两年的压力,然为君者,身不由己是必然。这江山要后继有人,而你孤身一人,沈家连宗嗣都寻不出来。你要怎么护着我?杀了你庶子的生母,让他全心全意认我做母亲,孝敬我?”
哪里有什么地久天长?绵绵情意总有归于平淡的那一日,在永恒的利益面前不堪一击。
沈煜沉默了须臾,正欲出言之时,忽闻两下叩门声。
侍从在雕花门外轻声禀报:“谢家三娘过府来了。”
姜韫闻言,怔了一下,旋即披着外袍,起身下榻。
沈煜伸手欲将之留下,只触到她半截柔软的裙裾,水似的溜走了。
……
姜韫在花厅见到了谢如锦。
“表姐!”谢如锦本坐着喝茶,见她进来了当即便起身迎上去了,忧心地问,“怎么好端端落了水,亏得……”
她言及此,忽然顿住了。
姜韫侧眸瞧她,轻声道:“我无事。”
她说着,拉着谢如锦重又坐下,抿了抿唇道:“表姐要给你道歉,有一事瞒着你了些日子,实是不该。”
谢如锦抬眼瞧着她,声音有些僵:“表姐若有事瞒着我,定也非有意,何须道歉。”
“……救你的并非我三哥,而是你表姐夫。他来关东,我当真措手不及,一时慌乱,也不愿谢府牵扯到我和他的麻烦事里。因而你娘猜是我三哥,我便默认了,只想糊弄过去,没料到你阿娘有了结亲的心思。总归是我的错,你若是怨我,我皆受着。”姜韫话说出来,也松了口气,却发现谢如锦的脸色有些不对劲。
谢如锦闻言,沉默下来,好半晌才垂着头开口道:“……来的路上我便在猜了,听守门的侍从称表姐为‘夫人’,我心里便有数了。”
姜韫惊了一下,委实未料谢如锦竟瞧出来了。
“我去取食盒,碰巧在马车旁遇着他,便搭了几句话想好好道句谢。他人在我跟前,同我客客气气地讲话,眼风却一个劲儿地往表姐那儿瞟。”谢如锦垂着眼睫,低低道,“表姐落水,他立马扎进水里救表姐,旁的什么也顾不得……上岸时,他抱着表姐的姿态也太过亲昵和熟稔。恐怕表姐自个儿也未发现,你在他怀里是很放松的,并无半分尴尬和隔阂。哪里像堂兄妹呢?”
姜韫欲言又止。
“我不怨表姐,本也并无多少心思,如今更是谈不上半分。表姐瞒着我,自然是有表姐的难处。”谢如锦抬起头,面色很平静,“表姐也勿要对我心有隔阂。我瞧得分明,表姐夫满心满眼只有表姐一人。”
姜韫叹了口气,轻抚她的手背:“怎么会心有隔阂?你能不怨我,便是我之幸事了。”
谢如锦掀起唇角,冲她笑了笑。
姜韫终于放下心来。原就是担心她心系错了人,陷得太深,说开了便好了。
“只是谢府那边,如无必要,便不必再提此事。待得我将和你表姐夫之间的事处理妥当了再说。”她又轻声道。
姜家在这纷争中便已难明哲保身,谢家最好是半分也不要牵扯进来。
谢如锦沉默了许久,问:“表姐原先不是打算入了秋便回京和离吗?”
姜韫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原是等朝中后位定下来,朝局稳些了,再让沈煜请旨和离。谁曾想他把朝局搅得越发动荡了,且如今他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再过些时日,她与沈煜和离一事哪还有如今宫里皇帝做主的份儿?
谢如锦见她半晌没作声,打量着她的脸色,迟疑着道:“他千里迢迢来见表姐,对表姐死心塌地的……任是换了谁,也难不动心吧。就非得和离吗?”
姜韫面色无波,不置一词,只有敛去的眸光里藏有几分慌乱和踌躇。
当初瞒着谢家,不就是因为她乱了心神,彷徨犹豫,想抛开一切,冷静下来问一问自己的心吗?
到今日,在莲花池边的那一眼,她终于肯承认她对沈煜是动了心的。
若非动心,怎会在见到他的第一眼,慌乱不已?又怎会在瞧见他和谢如锦交谈甚欢时,心里泛起一阵酸涩?
理智在脑中一遍遍地警告她,她却依旧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陷进去了。
纵然他非有意,可前世姜韬之死终究是他间接所致。不恨他便罢了,怎么能对他动心呢?何况,他是要登高御极之人,而她难以有孕,要和一路他走下去,道阻且跻,难有善终。
姜韫头疼极了。
眼下他在谋权造反的节骨眼上,留给她的局面便是进退维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