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不早了,红姨收起帕子,指着不远处的戏台:“瞧,那边在耍棍棒呢,你们男孩子最爱看这个,娘带你去。”
“哇,好厉害!”二蛋讶然张嘴,果然兴奋得不得了。
红姨牵着儿子,这边人群密集,牵着牵着,见他眼神专注台上,忽然便把他手一松,融进人群不见了。
左拐右转,怎生得心如刀割,魂也不贴身,靡靡怔怔,明明前方就是路,走这儿走那儿却走不出去?
忽而一道月白身影在二步外遮挡,带着才买给二蛋的面具,语气那般阴柔,没有了少时的清澈:“狠心的妇人,除了这不告而别,你就没有旁的招数嚒?”
是他啊。
可恶了,一定在背后随我一路。
红姨拭着帕子转身就走:“你来做什么?那是我捡来的儿子,我想扔就扔,不要你管。”
却走不开,他瘦宽肩膀不平,走路微瘸,却恁个清逸,忽而声音便飘至耳畔——
“没有别人,本王亦从来不曾想要三妻四妾。你年老色衰时候,我亦年华老去,你若不嫌,我又何弃?”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马后炮。
不想闻见他身上的味道,不想再回忆那昔日的温柔,红姨越走越快。
隆泰蓦地把她往胸前拉住:“当年短短婚姻,皆因心如死灰,她本意不在我,后来迅速舍我而去,未曾染指亦不带半分留恋。既是一直一个人,过后因何不回来?偏叫我恨你、找你这么多年?”
红姨推他,推不开。肩膀不由己地发颤着,这样没骨气呢,明明满肚子都是狠话,怎生得眼泪就是停不下来,把话都淹尽了。
“孩子没有了。”后来便泣不成声,忽然把脸扑到隆泰的胸膛上,狠狠捶他。
傻啊,都已经不再年轻,怎么还像个孩子心性。
隆泰的心便柔软,修长臂膀轻揽住红姨的肩:“孩子没了,那便没了,再罚你生一个便是……随本王回府,今后哪里也不许去!”忽然把她腾空一抱。
“哦~~哦~~我有爹又有娘了!”二蛋从人群里冒出来,身后跟着一辆马车。
红姨脸颊通红,又羞又气地剜了二蛋一眼:小白狼,学会挖坑算计了,这皇城根下果然不能常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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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红姨便没有回来。
秀荷从端王府归家,看见偏厢里收拾清净,圆桌上一颗半开的包袱,衣物全在,首饰钱物带走。还以为红姨不告而别,正训着阿檀呢,后来荣亲王府来了消息,方知她到底是回了旧人身旁。
便又笑,叫甜宝捶了庚武一计。坏爹爹,越来越坏。
三天后叫人回来拿东西,自己也不露面,叫二蛋带着奴才来取。个斤斤计较的女人,一定是从前把秀荷笑话够了,怕秀荷这回也把她笑回去,作着不见人呢。
秀荷才懒得管她,身子两个多月了,这回也不晓得是小子还是丫头,整日个瞌睡得不行。连三只小崽儿也都扔给庚武带了,把他耗得寸步难离。
八岁的二蛋眼睛里盛不住高兴,走路都像能唱起歌儿。
秀荷问二蛋:“干娘还好不啦?她在府上都做些什么?”
“她可烦了,整天和我爹两个人对眼睛,一对上就脸红。”二蛋嫌弃地蹙着眉头,想了想,又抿嘴笑。
秀荷就知道红姨过得好了。红姨不主动冒泡,秀荷也就故意端着不去见,那女人藏不住喜事,早晚得找自己分说。后来京城里便传出荣亲王找回了红颜知己,心性大变,皇上对此龙颜甚悦,拟为亲弟主持婚事。
是三月里成的亲,从秀荷的宅子出嫁。隆泰亲自来接,那日穿一袭笔挺礼服,竟也觉不出瘸,把红姨从院子里抱出去,红妆十里盛况辉煌,京城里又热闹了许多天。
这诸多琐事一耽误,眨眼便到了四月初,秀荷的身子快六个月了,眼看着庚武与东北面的山货生意与镖局谈下来,便商量着要回家。
四月春花绿柳,叫红姨陪着上街给长辈孩子们买礼物。走了小半天,肚子里的小东西开始馋嘴儿,爱吃辣,问红姨吃不吃?
红姨说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
二蛋便附耳告诉秀荷:“我爹叫我娘准备要弟弟了。”
“诶,又瞎说什么呐,谁说是要弟弟了,要妹妹。”红姨手上兜着豆豆,红脸看过来,那淡淡妆容上的幸福却掩不住。
秀荷心里也替红姨欢喜。长街上人群熙攘,回头看,看见铎乾与庚武在身后边走边笑谈。许是因着近日无政务繁忙,又或许因为三只崽崽时常逗他开怀,铎乾近日的气色好了许多。听庚武转述太医的话,说倘若一直这般下去,或许渐渐便无大碍。罢了罢了,人生之路诸多宽广,他既没陷害阿爹,她其实也希望他在世上好好。便催着快点,打雷要下雨啦。
——那孕中少-妇笑靥如花,是个被娇宠的女人,眉间眼角总掩不住世事安然……看多了总叫人心中发涩。其实不过命生得好嚒,天时地利时候把姻缘相遇。但其实那人若也那般宠自己,她也可以似她这样啊。
几步外的二楼上,一只尖锐小箭顺着秀荷的身影瞄准。秀荷往左,她也往左;秀荷往右,她又徐徐旋右,五指力道收紧,只待蓄势发出。
“呵呵,看她这般平顺,便是本王今生最大的宽慰。回乡后若有什么事,须得几时写信告诉本王,也免得本王心中记挂……”铎乾语重心长地拍拍庚武的肩膀,目中都是和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