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哦?察剌合爷爷怎么说?&rdo;
一旦提及这位老人的名字,铁木真就会万分关注。
&ldo;我父亲说,那些大人对你过于苛责了。你虽然表面上沉默安静,但内心里却仅仅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孩子而已。再说,你又不是主动去惹是生非,只是在别人触犯你的时候才会进行反击,虽然方式过于激烈,但终究是情有可原。不信的话,你留神他在母亲面前的样子吧。身为兄长,每当年幼的弟妹们缠着母亲的时候,他就会主动让出自己的位置,躲得远远的,静静观望着,象一只守护羊群的牧羊犬。在诃额伦夫人的膝头前、手臂上,你永远不会找到他的身影。但是,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尽量坐在靠近母亲身边的位置上默默看着诃额伦的脸庞,那目光是温顺的,就像一只即将哺乳的小羊羔。这种性子,在这个草原上也是少见的,也许将来会有出人意料的表现呢。现在想来,父亲说的可真是一点不错呢。&rdo;
其实,蒙力克还是漏掉了一些情节。然则,就其内容所牵涉到的某个人,他的疏漏也未尝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可见,他的头脑还未完全被马奶酒给弄胡涂,至少他知道什么事可以提及,什么人又必须避而不谈。
在这疏漏的内容里,牵涉到两个铁木真最早的朋友,也是仅有的两个。在这期间,铁木真在蒙古部中几乎没有什么朋友,包括他的弟妹们都对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少数与之保持着友情的人中,一个是来自另一部落的孩子‐‐札只剌惕(djadjirat)部族长之子札木合;另一个则是出自兀良哈惕部有名的打铁匠人札儿赤兀歹的儿子者勒蔑。当铁木真初生时的襁褓与那座帐幕一同毁于火灾后,这位老人送来了一块貂皮制作的新襁褓,铁木真至今还记得那种温暖与舒适的感觉,更记得同时受赠的另一件活礼物,也就是者勒蔑。老人将这个儿子许给他做仆人。然而,在铁木真六岁的时候,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札儿赤兀歹突然离开营地,举家搬入不儿罕山深处,过起了离群索居的隐士生活。这一搬迁自然在同时也带走了者勒蔑,让铁木真失去了一个稍稍合得来的玩伴。
关于这些,铁木真是不会忘记的。但是,现在他不想提,因为察剌合的名字已经引发了他的另一段回忆。这个名字是铁木真心中永远的痛,每当他想起那位老人的音容笑貌,内心就会涌起许多复杂的情绪。这位老人也是铁木真人生的第一位导师,他的那些睿智的话语和古老的故事,使童年的铁木真第一次接触到了蒙古人的过去。
大约是在七岁的时候,他第一次听察剌合讲起本族的历史。那时,老人已经年近花甲,须发皆白,年轻时代的力量与敏捷都如风飘逝,但岁月积淀下来的智慧,却只能令人对他更加尊敬和爱戴。
做为当年随同俺巴孩汗和忽图剌共同出生入死的前辈,老人获得了毋需参加日常劳动的特权待遇。这就使得他有了许多闲暇,而打发这些闲暇的最好办法就是坐在温暖的阳光下,对聚集在身边的孩子们讲述关于蒙古部落的历代英雄史诗和传说。他本人也将这种事情当作一种人生的享受。而做这位老人的听众也同样是一种享受。你只须注意看看那些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淘气包们拖着长长的鼻涕,安静听讲的姿态,就足以彰显其故事的魅力所在了。其实,这种魅力又何止对孩子们具有磁石之力,既便是那些与察剌合同辈的老人或者晚辈成人们也会在一有空的时候就会聚在他的身边,倾听着故事,回忆着往昔。
察剌合老人的确有着广博的见闻和惊人的记忆力,又善于把握故事情节的起承转合,利用渲染和烘托来营造故事的气氛,往往讲至悲处可以令人潸然泪下,一旦进入喜剧情节却又能逗得听众们开怀大笑。一段枯燥的陈年旧事通过他的述说,却立刻焕发出引人入胜的神采,那些出现于故事之中的人物仿佛立刻就能跑出来,站在听众面前现身说法似的。而听众们呢,则如同亲历,进而发出感同身受的共鸣。这样的口才也许被蒙力克继承了几分,然则终究在老人归天后成为了一种绝响。
在这些先辈业绩与远古传说中,有初代祖先巴塔赤罕创业的故事;也有十代先祖脱罗豁洛真发家致富的经历;更有他的儿子独目千里眼都蛙锁豁儿如何帮助弟弟善射者朵奔蔑儿干抢来美丽的阿兰豁阿神女的传奇;至于阿兰豁阿那神奇的感天受孕和教子折箭的故事,铁木真此前都听母亲讲过,但此时再由察剌合老人口中听来,却又别具一番韵味。然则,在这一切之中,最令他感兴趣的,记忆也最深的还是老人所讲的本族起源传说‐‐苍狼与白鹿。勇猛坚毅的苍狼娶了美丽善良的白鹿为妻子,他们渡过大湖,在这片草原上生下了蒙古人的始祖巴塔赤罕,从此蒙古人就世代在这里繁衍生息,扎根发芽。
每当这个故事被提起的时候,就会有其他老人情不自禁得吟唱起来:&ldo;上天降命生苍狼,其妻白鹿伴身旁。共渡大湖来此乡,幹难河畔不儿罕。同生同息难同当,巴塔赤罕是儿郎……&rdo;
听这些老人们唱和这些神秘而不可思议的故事,是铁木真童年时代最为重要的一件大事。诚然,对于这些神秘主义与英雄主义相结合而成的高乃依式的哲理,七岁的孩子并不能完全理解,于是他只能求助于诃额伦母亲。但是,在这低沉庄严的歌里,铁木真幼小的心灵总是会得到巨大的震撼和无限的安宁。在他的眼前,经常幻化出苍狼和白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