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去脑中这些家事,成吉思汗开始思考第三个问题。这是一个内部问题,较之森林民族与术赤、孛儿帖的事情更为迫切与棘手。问题的根源来自于晃豁坛一族的蒙力克以及他的七个儿子,特别是他的大儿子通天巫阔阔出。
蒙力克比成吉思汗要年长上十余岁,如今已是花甲老人。在大忽里勒台上,出于对他的父亲察剌合老人的恩义的回报,成吉思汗将他封为首席长老,更将他的儿子通天巫扶上了珊蛮巫师第一人的位置。而自己也因此顺利得得到了成吉思汗的尊号以及受命于上天的名份。可以说,双方在整个大典中的合作是相当默契与成功的。
对于蒙力克,成吉思汗本身并没有太多好感,这个人和他父亲不同,当自己全家陷入众叛亲离的处境时,他非但没有象察剌合老人那样勇敢得站出来反对背叛并以身殉死,反而辜负了也速该临终前的嘱托,成为丢弃自己全家出走者的一员,在成吉思汗成功后,他又厚颜无耻得带着七个儿子来归顺。但是成吉思汗看在忠诚的察剌合老人在天之灵的面上,恪守自己当年在老人尸骨前发下的誓词,将一切恩情都回报于他们的身上,使他们获得了空前的荣华富贵和权势地位。而且,对于这一家的许多非分行为也多予优容,其中也包括蒙力克与母亲月伦之间的私情。
这种关系大约起始于成吉思汗远征乃蛮之后。其实当初父亲也速该临终的嘱托中也存在将自己的妻子交给蒙力克的意味。对于生活环境极端恶劣的草原民族而言,当做为家中核心的成年男人去世后,将无法独立生存的孤儿寡母交付于另一男人,这本身也是一种顺应自然法则的行为,不但无可厚非,反而更能体现出一种对家人的关爱,相对于文明民族的一些专门满足男人自私心态的陈规陋习而言,更为宽容、质朴。如果当时蒙力克就进入铁木真的家庭并承担起这负重担的话,那么也许到今天,成吉思汗会将他当做真正的父亲那样去尊崇、爱戴。可惜他没有这样做,那么他如今再去与母亲发生那样的关系,无疑是对成吉思汗本人的一种侮辱。成吉思汗之所以至今隐忍不发,完全是念在母亲在此前的艰难岁月中为了抚养包括自己在内的五个孤儿而饱偿辛苦和寡居多年的孤苦心境。但是,每当他看到蒙力克如同一个盗贼般偷偷摸摸地与母亲来往的时候,心中就会盛怒勃发,几至不可遏制之地步。
&ldo;母亲,你为何非要选中这个男人呢?难道你还没有看清他生就一副背信弃义的假面吗?你能和登图子般的豁儿赤相安无事,却不能免疫这个蒙力克?&rdo;
正是怀着这样忿忿不平的念头,自乃蛮回军后,成吉思汗就不再前往母亲处问安探望了。因为他生怕自己哪天无法按耐心中的愤怒而当场将蒙力克斩杀,那样对于母亲就显得过于残忍了。
蒙力克却全然没有看清成吉思汗投鼠忌器的心态,对这种暂时性的不稳定平衡反而产生了某种错觉,认为自己一家似乎真的可以在新帝国中占据某种超人的地位,使得自他本人以下的七个儿子也逐渐嚣张跋扈起来,尤其是他的四儿子‐‐通天巫阔阔出。
在后世史家眼中看来,蒙古帝国是一个纯粹的&ldo;马上帝国&rdo;。然而,当迷信盛行的年代里,那些被人们视为掌握了天机的珊蛮巫师们诚然也是这个帝国的精神支柱。在成吉思汗的创业历程中,他们也确实起到了铺路搭桥的作用。如豁儿赤的预言就是一个典型例子。这种天命观念始终贯穿着东西方各个定居与游牧部落的血脉之中,刻写下深深的痕迹。在藏传佛教传入之前,这种原始宗教的力量始终为牧民们所尊崇敬仰,深植于他们的生活领域的各个层面之中。
如今,在蒙古帝国境内,最具权威的珊蛮巫师无疑就是阔阔出。由于他在大忽勒里台上所起的作用,使得全体牧民认同了成吉思汗授命于长生天的无上地位,也为他自己赢得了高于其他同行的威望。但是,他本人却根本没有与之相匹配的才具,不仅欠缺成吉思汗那样冷静的头脑,更没有对这种威望是建立于何种基础上的正确认识,而最为可悲的是,他对于成吉思汗性情和手腕完全昧于无知,错误地将他的忍让当作软弱可欺,可笑地认为他今日的地位都是自己所赐予的。
于是,在种种幻觉的刺激下,他的头脑开始发热,野心与妄想如狼毒草般在他的心中迅猛滋长,他的面目也愈来愈显得可憎了。他到处装神弄鬼,自称可以骑着青灰色的马登上天庭同牧民们的最高神进行交谈,还自夸其德得宣称自己可以与成吉思汗平起平坐得商谈国家大计。在他的心目中,成吉思汗今日的地位完全是拜他所赐,自己的地位至少是与可汗平起平坐,分庭抗理的。
由于父亲蒙力克与月伦之间的暧昧关系以及兄弟通天巫的这种自我膨胀,其余晃豁坛六子也产生了飘剽然的倨傲与狂悖之心,连带着整个晃豁坛一族都表现出一股不稳定的迹象。对于这些情况,成吉思汗并非一无所知,甚至可以说是洞若观火。博儿术、木华黎、者勒蔑以及军师月忽难都不只一次得对他进言,提醒他要关注这种邪恶的胎动,防患于未燃。但是成吉思汗都只是默默地点头,并未做出任何明确的回答与决定。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一桩又一桩来自蒙力克家族的公开挑衅逐次承报至成吉思汗的面前,每天都有许多人来哭诉自己的牧场或者牛羊遭到晃豁坛一族的无理侵夺,这其中包括成吉思汗的异母弟弟别勒古台。身为大断事官的失乞忽都忽前去调查亦遭其围攻,被打得鼻青脸肿,贸狈而归。当这位&ldo;六弟&rdo;向成吉思汗哭诉之时,成吉思汗也只是温和得对其抚慰一番后,却依旧不动声色。他还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