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情,谢敛倒是第一回听说,赵婉婉见他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担心这些事情或许是安知灵有意瞒着他的,如今却叫自己在他面前尽数说了出来,不免惴惴,忙搪塞道:“不过南乡那边寿宴将近,乡中近来兵荒马乱,或许有些事情我也不大知道的。恩……总之,我这就走啦,麻烦等阿湛回来,你与她说一声吧。”
“等等。”
赵婉婉回过头,却见谢敛已经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你知道她平常会去哪里?”
荒草乡临近楚桦江,其中河网密布,乡中不乏许多替人摆渡的船工,不过与雾江上那些渔民不同,此地的船工多半只做短途的摆渡,且多数并不以此为生,只在空闲时坐在家门口的乌篷船里,若有生意便捎上一程,因此临近河道的人家,几乎家家门前系着一条小船,平日里便那么停靠在河牙旁。
小杜山旁的东郊河虽也是这乡中主河道的一段,但因为地势偏僻,少有人来,河岸旁则显得空旷得多,一片荒草小径后,前后左右只有不远处的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系着一条破旧的小船。
船篷里躺着一个人,斗笠盖着脸,左脚架在右腿上,一晃一晃的,似是在船中乘凉。一旁树中蝉鸣一声长似一声,昏昏沉沉之际,忽然有人踩着码头的老木板,走近了蹲下来低声询问道:“开船吗?”
斗笠下的人摆摆手,四周静了片刻,原以为这便该清净了,不想过了一会儿,那人又问:“什么时候开?”
没成想竟是个格外有恒心的,船上的人轻轻“啧”了一声,抬手终于将盖在脸上的斗笠摘了下来,刚一睁开眼,正好边对上了头顶那双黑沉沉的眸子。船上的人愣了一愣,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赵婉婉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谢敛不应声,却问:“你这样一趟多少银子?”
“看你去哪儿。”安知灵大概脑子还迷糊,竟也跟着他老老实实地答了。
岸上的人站起身,安知灵还没弄清楚他要干什么,就觉得船剧烈地晃了晃,紧接着便看他抖了抖衣袍施施然地坐了下来。
“你平时划船会去哪儿?”
“不去哪儿,”安知灵下意识道,“有时候沿着河道绕镇子走一圈。”
谢敛点点头:“那走吧。”半天没见她动作,还有些催促似的看了她一眼。
“……”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安知灵终于放弃似的站起身,走到船尾,一边嘱咐道:“你把身后的船绳解开。”
这船实在不大,顶多不过载两个人罢了。谢敛回过身就能够着船绳,等他转回来后,二人对坐着,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摇桨的声音,水流拍打在木桨上,小船便缓缓地动了起来。
安知灵心不在焉地划了一段,这段河道安静,两人对坐着无人说话便显得气氛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受不了似的:“你为什么这么坐?”
“什么?”
“一般船客会背对着坐,”她耐心解释道,“你这样,一路便觉得船在倒退。”
船上的人安静了片刻:“你想我转过去?”他弯着腰刚起身,船剧烈地摇晃起来,安知灵忙迭声喊他:“算了算了,你就这么坐着吧。”
他便又乖乖坐下来,眉头微拧,虽面上不动声色,但仔细看他双手紧扶着两旁的船身,如临大敌似的。安知灵觉得他这模样难得有些可爱,又忽然想起在昳陵,二人从水下的墓道出来时的情景,猜想他应当是不会水的,一时又不免有些心软。
“放心吧,我划船的本事很好。”
谢敛脸上神色一僵,欲盖弥彰地将扶着右边船舷的手收了回来,只剩未受伤的左手扶着,掩饰一般掩唇咳了一声:“划船是跟你外公学的?”
“恩。”
“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知灵有些意外他竟会对这个感兴趣,不由抬头看他,谢敛却将脸撇开去,过了半晌才默默道:“左右无话。”
江上摆渡会遇见各种各样的客人,讲起话来滔滔不绝想要找人倾诉的、上船以后一言不发,不愿与人多言的、还有热衷于同船家打听这江上发生过的趣事的客人也不在少数。安知灵笑了笑,一边摇着手中的船桨一边回忆起来:“我刚开始不爱说话,他就把我带在身边,等我大一些,就将我寄放在邻居家里,等太阳下山就划船来接我。我那时候常坐在码头等他,他一来就将我抱到船上安置好,再一块回家。”
大概从那时起,对她来说,江上这孤零零的一艘小船便开始有了胜过家的意义。
安知灵目光中的光彩渐渐黯淡下去:“后来,楚桦江一年春汛发了大水,淹没上游许多村庄。等到了我们这里的时候,江水已经退得差不多了。江上漂着许多从上游冲下来的物件,锅碗瓢盆、破落桌椅,还有许多从上游冲下来的死尸,有牛羊的,也有人的。
“许多男人撑船去替人捞尸,女人们就去江边捡一点还能拿回来用的东西,若是没被水泡烂了,能拾回来补贴家用。外公当时不许我去,他对尸体、鬼怪这些东西素来都很忌讳。我在家待了两天,终于没有待住,第三天时偷偷溜出去到了没什么人的河滩……”
她的声音低下去,深吸了一口气,才有勇气继续往下说似的:“外公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水上漂着一个篮子,里头躺着一个死婴。婴儿的怨念素来是最难化解的,可惜我当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