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危云眼见这妙法幻境瞬时生成,旁边那小屋在这么对比之下,简直相形见绌,土包子凌危云顿时大为惊叹:“你这个可确实比我厉害多了。”
倜夜一顿,嘴角不动声色地轻微翘起,口中却只淡道:“这附近没有什么可适宜作洞府的地方,暂且造个幻境,先住上一阵。”
凌危云闻言,却是一愣,道:“你要留下来?”
倜夜偏头,看向他:“怎么?”
凌危云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他微蹙起眉,一时却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横竖这座山头并不是他的,他也拦不得别人要在哪里造个房子住下来。
倜夜突然地道:“大师兄,你的冰绡呢?”
凌危云抬起头:“什么?”
倜夜看他满脸茫然之色,目光轻轻一闪,他道:“看来你是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是你的贴身法器,平时藏在你的识海里,需你以意念催动,召唤它出来。”倜夜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只你如今全不记得了,自也不记得你还有这么把法器,更不记得要召唤它了。”
凌危云整个人有些愣愣的,似是大为惊异,竟还有这么个东西。
倜夜于是温言细语,耐心教他怎么唤出法器。
当那柄剑身薄似绡纱,透明如水的剑突然出现在凌危云手中的时候,还通体散发着冰冷寒气,仿佛正在释放出体内的磅礴剑气。
凌危云惊愣之下,手中动也不动,那剑却自己发出了铮鸣之声,并一声比一声激越,到后面那把冰绡剑甚至自行挥洒起来,剑招凌厉,剑意凛然。
凌危云竟从这通狂舞激鸣中,感觉出了一把剑的悲愤与委屈。
而剑握在手的那种亲切和熟稔,则令凌危云几乎瞬间就确定了,这把剑天然就该是他的,是同他一体的。
凌危云握着剑柄,指腹轻轻擦过薄软剑身,在他指腹过处,剑身便和以一声剑鸣。
“这是……”凌危云一下想不起刚刚倜夜说的是什么了,口中却很自然地说了出来,“冰绡?”
剑身激动地鸣得更厉害了。
这下不用倜夜回答,凌危云也能确认了,他不由叹了口气,觉得有些抱歉:“自我睁眼醒来,到现在怕是也快有百年了,倒是委屈了你,一直不得出来。”
倜夜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你记忆全失,这百年来又是独居,以至于身边竟没有一人可以从旁提醒。”
凌危云垂眼看剑,凝神思索。
自百年前一睁眼,凌危云就知道自己脑中变成一片空白,什么也不记得了,若是换了旁人,必定是要忧虑发作,但他大概的确是冷心冷情,挂碍甚少,即便这样也不觉得有什么,反而就此独居山中,一步未出,数十年如一日,从没见过活人,也不觉得寂寞,更不需要陪伴。
但是这人说得也很有道理,毕竟失忆,多少有些不便,眼下既然有知晓自己过往,和自己曾经关系亲密的人,那也不妨暂且作伴。
凌危云想定,抬起头来,对面前的青年道:“你说得也是,而且你既然唤我一声大师兄,想必从前你我二人关系也很亲近,你若是愿意留下来,帮我回忆一些从前的事情,我也很感激你。”
倜夜的眼睛盯着凌危云,他的眼神有如蛇般,黏?腻又纠缠,像是蛇信,要舔满了凌危云的身体,嘴唇却只露出了一点淡淡的笑意。
“当然,”他道,“我的大师兄。”
倜夜就这么在凌危云旁边住了下来,墙挨着墙的做了一对邻居。
倜夜盛情邀请过凌危云与自己同住,不过被凌危云婉拒了。一来是因为草庐到底是自己亲手打造,凌危云千看万看,都觉得很满意,对倜夜的白玉兰室不怎么感兴趣;二来他孤身已久,也并不太惯于同人打交道。
倜夜也不强求,只是道:“我知道,大师兄如今已经全不记得了,对我冷淡一些,甚至有所戒备,也是正常。”
说是这么说,那分明张扬已极的眉目,却露出了一种有些委屈的神色,整个人都像是略微暗淡下来,看起来有些可怜。
若是凌危云的确有两分怀疑,现在也要被对方如此言语给按下去了,甚至还从中生出了一些愧疚。
想来从前他二人一定感情极好,此时倜夜才会这样难过。
凌危云不由叹了口气,道:“原是我的不好,将你忘了。”
倜夜看着他,道:“没什么,知道师兄还活着,我便很开心了。”
他神情认真,声音略低,竟似真情流露,十分地情深意重,凌危云不再言语,只越发觉得愧疚,心里默默地想:还是对他好一些罢。
山中岁月清闲,百年里凌危云并无别事,每日里就是打坐,修行,早晚霜露披肩。但他的新邻居,却显然是个不那么喜欢清净的神仙。
翌日,金乌刚刚破山而出,天边微明,倜夜便来到了他的破草庐前,精神抖擞,意兴飞扬,看起来很好的模样。
昨日倜夜还在嫌这草庐破败,此时又觉得它其实也有可取之处,比如这门户大开的姿态,就很便宜了来人,门也不用敲,直接就可以望进里头,看见想看见的人。
凌危云着一身素净道衣,盘坐在一团干草垛上,屋舍僻陋,但凌危云周围却罩着一层淡淡灵光,他闭目阖眼,神情宁静,头顶几缕微光投下来,在他的银白发睫上照出晶莹似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