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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3章（第1页）

那一年的冬雪格外足，等到宁衍到了紫宸殿门口时，他领口和肩上的雪花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他身后跟着的年轻内侍被拦在殿门外，紫宸殿内的亲近女官走出来，替宁衍拂了拂肩头的雪，领着他进了门。

宁宗源正在里面等着他。

宁衍微微垂着头，跟着宁宗源身边的大侍女往内殿走。明明是青天白日里，紫宸殿内外的三十几号人一个比一个安静，宁衍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只觉得连旁人的呼吸声也听不见。

这座华丽宽敞的宫殿曾有过许多主人，它看似巍峨不动，实际上掌握在每一任主人手里时，模样都各不相同‐‐正如此时在宁宗源手中，便是庄严、肃穆、说一不二。

&ldo;父皇。&rdo;宁衍说：&ldo;儿臣来了。&rdo;

宁宗源坐在高座上，微微弓着身子，双手悬在熏炉上烤着火。他已经病得很厉害了，精致厚重的帝王服饰穿在身上也显得臃肿，他像是具被掏空的皮囊，只靠最后一口气撑着。

&ldo;那两个人，都打理好了？&rdo;宁宗源问。

宁衍抿了抿唇，唇色有些发白。

生辰宴近在眼前，可就在两天前，宁怀瑾却在宁衍的饮食里发现了不干净的东西。他当时未敢声张，事后找了宁宗源亲近的太医来看，才发现那是上好的鹤顶红。当时宁怀瑾随手丢了块肉给路过的野狗，一盏茶的功夫不到，宁衍便眼睁睁地看着那狗便吐血而亡了。

年幼的孩子哪见过这样的架势，心里后怕的要命，偏偏宁宗源还将这件事交给了他自己来查。

宁衍硬着头皮查了两天，最后竟然查到自己的身边人身上。

&ldo;是。&rdo;宁衍有些艰难地说：&ldo;事情均已查清，在儿臣食物中做手脚的是御膳房的一个掌膳内侍，儿臣身边的内侍知情不报，也算从犯‐‐后者已经交由大理寺申办了，前者……&rdo;

宁衍打了个磕绊，说道：&ldo;杖毙了。&rdo;

宁宗源耷拉着眼皮，看不出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唔了一声，说道：&ldo;也好，这样也能落一个公私分明的名声。&rdo;

宁衍没有说话。

梦里的他像是被无端拉回十年前，那些或琐碎或无用的记忆重新鲜活起来，在他脑子里翻滚着。宁衍想起他早上&ldo;自愿&rdo;看了一场杖毙内侍的行刑，便顿时有些反胃。

&ldo;但是父皇。&rdo;宁衍干巴巴地说：&ldo;我没查出幕后的主使者。&rdo;

&ldo;那不重要。&rdo;宁宗源摇了摇头，说：&ldo;是谁都无所谓，这宫里有的是人想害你，不差一个两个。&rdo;

&ldo;知道父皇为什么让你去查吗。&rdo;宁宗源说着冲他招了招手，将宁衍唤到了身边，接着说道：&ldo;……因为父皇给你留了一个礼物。&rdo;

&ldo;什么？&rdo;宁衍一愣。

宁宗源冲他笑了笑，像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寻常父亲般亲昵且神秘地说：&ldo;是一个，能让你日后坦荡平顺的好礼物。&rdo;

彼时年幼的宁衍万分不解，正想再问，宁宗源就拉过他的手拍了拍。

&ldo;你谁也不能相信。&rdo;宁宗源拉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教导他：&ldo;帝王之术，本就是纵横谋划。而所谓的&lso;立身持正&rso;和&lso;不偏颇&rso;，不过都是为了让臣子不起怨愤之心的托词而已。&rdo;

&ldo;谁都不能相信？&rdo;宁衍重复了一句。

&ldo;谁都不行。&rdo;宁宗源说：&ldo;哪怕你最亲近的近臣，最信任的心腹，亦或是陪伴你走过最长路途的那个人‐‐你要时时刻刻在心里给自己画一条底线，守着这条线不退后，冷眼看着他们，防着他们。因为只有这些人，若是一朝翻脸，才是能捅得你最痛的人。&rdo;

宁衍懵懵懂懂地就想答应，可头刚点到一半，他就又听见了宁宗源的声音。

&ldo;尤其是宁怀瑾。&rdo;宁宗源幽幽地叹息一声，说道：&ldo;朕给你留了保障，但‐‐&rdo;

宁宗源的声音忽而变得缥缈而悠长，像是从遥远的彼方传来的，梦中的宁衍对此毫无所觉，眼神只落在宁宗源握着他的手上。

&ldo;但&rdo;后来的话已经被风声模糊得听不真切了，可宁衍大概能想象到，左不过是&ldo;人心难测&rdo;&ldo;日久生变&rdo;这样的话。

&ldo;父皇。&rdo;年幼的宁衍在这一瞬间跟十年后的自己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明明他握着宁宗源的手还是幼童的，可声音已经变成了清冽的少年音。他的语气低沉，却异常笃定：&ldo;……我永远不会疑心皇叔。&rdo;

坐在榻边的宁怀瑾话头一滞，嘴里打了个磕绊，差点忘了自己之后要说什么。

江晓寒和谢珏也先是下意识看向了榻上，紧接着转过头来互相对视一眼，神情都颇为古怪。

颜清给宁衍推过第二次血之后，宁衍便发起热了来。虽然颜清说这是寒毒发作的正常情况，但宁怀瑾还是放心不下。

他生怕这时候有人混水摸鱼，也不太放心将宁衍交由旁人守着，于是干脆将江晓寒和匆匆进宫的谢珏一起请进了内殿议事，顺路看护宁衍‐‐反正他们商议的也是朝事，就算宁衍中途醒来，也没什么不能听的。

宁衍病得厉害，好容易摸着不冷冰冰的，又烧得滚烫。在场的几位近臣托大一些，都是看着他长大的，瞧着也觉得不落忍，说话时都下意识轻声细语，生怕吵醒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