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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第1页）

一会儿，几块一模一样的假烟土放在他们两个面前，当面用刀切开，也是一模一样的黑膏子。黄大老爷说：&ldo;你们看，这假烟土的来历总清楚了吧。&rdo;

这两个兄弟伙在真凭实据面前不好说话，只得咬住说：&ldo;原来是你们在造假烟土卖给我们的哟。&rdo;

黄大老爷说：&ldo;你们想必听说我最近在西山被抢了几担烟土吧？就是这种烟土。你们不要狡辩了，老实招认了吧。叫你们拿这种烟土来卖的独眼龙，都已经招认了，是你们张麻子一伙强盗抢我的。&rdo;

这两个兄弟伙没有想到，他们的老底子完全被抠出来了。连独眼龙，他们也知道了，想必独眼龙也被他们抓住了，但要说独眼龙供出来了，绝不可信。独眼龙是铁打的金刚，多实在的兄弟伙，那样容易就供了？不能相信。好，好汉做事好汉当，大不了也不过一死。于是两个都承认他们是张麻子的兄弟伙，拿来卖的鸦片烟是抢来的。一个说：&ldo;抢了你的烟土又咋样？&rdo;一个说：&ldo;我们就是张麻子派来的又咋样？&rdo;

&ldo;好，好，是这个。&rdo;黄大老爷举起一个大指拇说，&ldo;你们说一说，张麻子现在在哪里？独眼龙怎么认识县衙门的徐大个和张德行的？你们这次到县城里干什么来的？&rdo;

一串串问题，噼噼啪啪像石头向他们打过来，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但是他们在和张麻子跪在一起烧香叩头的时候，就发过誓的，头可以断，血可以流，不能出卖兄弟伙。不然就是见面发红财，三刀六个眼，眉头都不准皱一下的。怎么能在这般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面前显示出自己是软骨头，是烂蛋呢？&ldo;哼！笑话！你们是在门fèng里看人，把人看扁了，老子们是膀子上站得人，刀口上跑得马的好汉，啥子刑法，坐牢，杀头，算不得卵子。二十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rdo;

两个人就像钢筋铁骨，站在那里，不动一动，再也不多说一句话。嘴唇咬得紧紧的，快咬出血来了。这是多么值价的英雄好汉呀，可惜我竟然没有把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记住。但是在我们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里，正是风云际会、英雄辈出的时代，像这样出身贫贱却没有一点奴颜婢膝的钢浇铁铸的无名英雄，何止千千万。记不住这两条好汉的名字，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管是黄大老爷也好，还是把折磨人当做他们的专门职业的姓王、姓李的特务也好，都清楚地知道，你就是用千斤重的铁棍子，也休想撬开这样的嘴巴的。算了，关起来，等把张麻子捉到了，一起发落他们上西天去吧！

黄大老爷和那两个特务本来想从抓住的两个卖假烟土的人身上打开缺口，好做张牧之他们的文章，结果卡了壳子。他们还不甘心，一不做二不休，决定从陈师爷这个书生头上开刀。陈师爷是本县人，有家有室，和那些亡命之徒、提起脑壳耍的人是不同的。他们急于打开一个突破口，摸清底细，只待正兼程赶回县城的大部队人马一到，就可以下手，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他们正研究怎么去请陈师爷，怎么才能不至于打糙惊蛇地把他请进公馆里来的时候，陈师爷却自己进来了。黄大老爷真是喜出望外，马上请入书房，特别优待。陈师爷传达了县太爷的话，请黄大老爷明天到县衙门去议事，讨论治安问题。

&ldo;很好，很好。&rdo;黄大老爷说，&ldo;我也正为本县的治安问题着急呢。明天上午一定到。&rdo;

陈师爷起身告辞，黄大老爷却阻止他走，说：&ldo;师爷是本县土生土长的，亲不亲，乡里人。我们请你吃顿便饭，说点闲话，不算屈驾吧！&rdo;

陈师爷说：&ldo;我还有公事在身，改日专门来叨光吧，今天告辞了。&rdo;

黄大老爷说：&ldo;师爷不肯赏光，不勉强，不过有几句话，想向师爷请教。&rdo;

&ldo;啥子事情？&rdo;

&ldo;没有什么。&rdo;黄大老爷说，&ldo;我想打听一下，有个在县衙门进出的独眼龙，到底是个什么人？&rdo;

陈师爷万没有想到，黄大老爷已经把独眼龙瞄上了。大概是于子进城后，已经进了黄公馆透过消息了。这还得了，搞不好，这次张牧之端县城的事，只怕端不起走还要砸锅的。他只想支吾过去，快回衙门告诉张牧之，搞不得。陈师爷稳起，装出莫名其妙的样子问：&ldo;啥子独眼龙？我没有在衙门里见过这样的人。&rdo;

&ldo;没有见过，我们都见过了，还不止一回呢。这个人是西山张麻子土匪窝子里的大土匪，现刻就住在你们衙门里。&rdo;

&ldo;你们既然知道地方了，快去告发，叫县太爷把这个土匪抓起来吧。&rdo;陈师爷说。

&ldo;是要抓起来，也一定要抓起来。我们现在有兴趣的不在一个独眼龙。&rdo;黄大老爷半吞半吐地说，进一步试探着：&ldo;师爷是一个规矩本分人，何苦去下水&rdo;

&ldo;你这话是什么意思？&rdo;陈师爷毫不含糊地打回去。

&ldo;陈师爷是聪明人，连这个也听不懂？&rdo;那王、李两个特务从隔壁房里走出来，凶神恶煞的样子。姓李的大声武气地说：&ldo;陈师爷，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专门从省城里赶来调查的，早已摸清了底细，西山张麻子带了大批土匪进了城，就窝藏在你们衙门里，你们这位县太爷和你这位师爷，窝藏大土匪张麻子，这个干系还小吗？我们请陈师爷来，就是劝你不要陷深了，这可是满门抄斩的大罪哟。&rdo;

陈师爷已经听出来，独眼龙带兄弟伙进城的事，肯定是泄露了。但他们还摸不清张牧之和张麻子的关系。肯定更不知道他和张麻子的关系。因此硬顶住：&ldo;你别咋咋呼呼的，我不吃这一套。&rdo;

&ldo;你陈师爷既然进了公馆，坐上席位了，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rdo;王特务威胁说。

&ldo;呃，&rdo;黄大老爷和两个特务，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现在轮到他唱红脸了：&ldo;陈师爷，你大概还不认识这两位吧？来来来，介绍一下，这位姓王，这位姓李，都是省党部调查室的。他们二位专程下来办案子，也是重担子在肩上，莫奈何，请师爷帮个忙吧。我们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以后在县里见面的场合多呢，这样吧，&rdo;黄大老爷对两位特务说：&ldo;你们二位也不要操之过急，请师爷就在我们这里吃晚饭，好好考虑考虑吧。&rdo;

就这样把陈师爷扣留了。陈师爷并不害怕自己被特务和黄大老爷扣留，怕的是张牧之不知道敌人的阴谋，搞迟了要上当。但是现在不由分说，他已被推进黑牢关起来了。

&ldo;师爷。&rdo;忽然从角落里传来一个声音，陈师爷因为刚进黑屋里来，看不清楚。

&ldo;哪一个？&rdo;陈师爷问。走拢去一看，吃惊了。怎么的，黄大老爷早下手了吗？

两个兄弟伙把独眼龙叫他们卖烟土被骗进黄公馆遭抓了起来的事简单地说了。&ldo;哦。&rdo;陈师爷想，还好，他们还没有先动手。但是事情看来十分紧急，不送出消息去，眼见要吃大亏的。陈师爷把这个意思对两个兄弟伙说了。一个说：&ldo;我出去！&rdo;

&ldo;你咋个出得去？&rdo;陈师爷问。

&ldo;只要把我举到挨上屋顶阁子板，找个阁子板稀的地方，取去几片瓦，从阁子板fèng里爬上去，一上屋，我就走得脱了。&rdo;

&ldo;好，冒险也得这么办了。&rdo;陈师爷下定决心说。

等到晚上，黑牢里一片漆黑。陈师爷站在那一个兄弟伙的肩头上，要爬上去的兄弟伙又站在陈师爷的肩上，顺着砖墙，顶了上去，刚好能摸到阁子板。这些兄弟伙平时练就了上屋爬墙、吊檐走瓦的功夫，不大一会儿，他轻轻地不出声音地揭去几片瓦，露出黑沉沉的天空。他用手钩住阁子板一翻，脚就伸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就钻到了屋顶上，还不慌不忙地把瓦又盖好，才轻脚轻手翻出墙外去了。

他下了地，一个猛趟子跑回县衙门，找到徐大个，带去见了张牧之，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地说了，叫张牧之快去救人。

&ldo;这还得了！&rdo;张牧之马上叫徐大个去请来独眼龙，&ldo;他们抓人了。就是要死人，也要救出陈师爷和兄弟伙来。走，我们提前干事！今晚上半夜里动手。&rdo;

&ldo;是硬攻，还是软取？&rdo;独眼龙问。

&ldo;硬攻晚上恐怕打不开大门，还是软取。这么办。&rdo;张牧之虽然在这么紧急的时刻，还是有条不紊地布置。

于是大家开始行动。

独眼龙把于子从牢里提出来，要他带路，要不干，就一刀子捅死。这种人是怕死鬼，马上叩头发誓。独眼龙带着十几个人，全副武装，两挺机枪也带去一挺，慢慢走近黄家公馆的后门。同时，上次夜间跟张牧之一同翻墙进黄家公馆的几个人，带着短枪和手榴弹，从上次翻越过的后墙，翻了进去，落到后门院子的墙根，在墙角和花坛后边隐蔽起来，准备接应独眼龙。张牧之则带着十几二十个人，向前面大门走近。还没有到大门口，他分配了十来个人拿着枪在大门左右高墙边防守，不准有人来救援。他自己却带了七八个人，其中就有一直跟着他的徐大个、张德行和王万生等五六个人，其余两个提着一挺轻机枪，准备张牧之进大门后，在后面作掩护。张牧之先打了招呼，一等大门开了，他要以一个县太爷的身份，灯笼高照，大摇大摆地走进黄公馆去&ldo;办公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