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兜兜转转的,若不是内官老爷为了五十万两银子把冯家坑害了,李家遭难的时候,冯玄畅也能把二姐姐接过去,二姐姐出了嫁就跟李家没得牵扯,受不着这桩连累,也不会落个生死不明。
冯李两家落得这步田地,因果来说全都是高金刚一手造就的。
她叹气,心道,大监大人要您的命,我处在这样尴尬的位置上,着实什么也做不了,内官老爷您吃饱了好上路,别入了阴间饱受饥饿之苦。
她出来牢门,狱司给牢房上了锁,说一声“像牢房这种怨气重的地方,大姑这样金贵的身子往后就别来了,怨气冲心对身体不好。”
她前头走着,未答话。
廷牧跟在她身后,问她,“您见了高中侍,心里可有难受?”
她摇摇头,“难受说不上,只是内官老爷到底对我没有什么不好,可若不是他被钱财蒙了心,大监大人如今已经娶妻生子,日子过得幸福着哩。”
廷牧说是,“这话不假,大监大人这条路走的不容易。”
回来正厅,冯玄畅正和寺卿说着话,她过去揖礼,道一声大监大人寿安,寺卿大人安。
大理寺卿唤人搬杌子来给她坐,问她,“女司见了人,可说了什么话儿?”
她抬眼,略笑了笑,“没说什么话,内官老爷住的好,睡得好,还有蛐蛐逗弄着,都说大理寺执法严明,内狱不是人待的地方,我瞧着没外边说的那么吓人,心里就踏实多了。”
冯玄畅坐那听着,也没要插话的意思,任寺卿寻话同允淑说。
“高中侍就是犯了事儿,在官家跟前到底是得过脸的,不能这点体面都不给。”寺卿端起茶抿了口,转而道,“听说,大姑是高中侍府上的小妇人,高中侍前程不保了,大姑可要想好,及时抽身才是,别被牵累进去。”
允淑看一眼冯玄畅,垂头丧气,怔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抽身,若真的被牵累,也都是命。”
寺卿笑了笑,同冯玄畅道:“掌印说的是,果然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真是好奇,这样小的年纪,花一样的年华,对人生的态度竟是如此凉淡?”
冯玄畅唔了声,“挺好,不争不抢,泰然处之,稳着呢。”
允淑皱了眉,道原是两个人商量好的在这里逗弄她,她不依了,站起来一甩帕子,使起小性子,“蓝批的折子攒了一桌子,再不回理不完了,这就先行告退,大监大人再喝会子茶,您那干爹爹还盼着您给他使使力。”
说完提步往外走,廷牧觑了一眼冯玄畅的脸色,闷声儿跟了出去。
冯玄畅同寺卿道声谢,起身告辞,寺卿说这小姑娘有脾气,您往后可得悠着点。
他笑,“人生唯一的乐趣,纵着就好。”
寺卿说他这时候倒是多情起来了。
他也没搭话,不疾不徐出来大理寺,上了马车。
允淑窝在车里,见他进来别过脸不去看他,手一撑把高金刚给她的玉坠子拿到他面前来,“说是要我去相国府上求个生路,这是信物哩。”
冯玄畅接过玉坠,搁在手里端详一阵儿,“这坠子我先收着,明儿交给言青和去查,人都叫西厂去得罪去,咱们谁也不招惹。”
她忽然转过来看他,手里狠狠绞着帕子,问他,“你是不是觉得我蠢?我不蠢的,我都知道。”她急于辩解,有些语无伦次,“内官老爷送我进宫是想让我伺候官家,不是去做个没用处的女官,是想叫我做答应,做常在,做妃子,他考量着我能得官家喜欢的,就如同考量你在官家跟前会得宠一样。他是想着把你我都拿捏在手里,好做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他望着她,颇有些不可思议,“你都知道还心甘情愿去做这些,是为了什么?我是为着家恨,你呢?也有家恨?”
她说不是,“因着宁苦的日子过得艰辛,我没想着还能从那里出来,尽管买我的是六爷,可到底是内官老爷收容了我,若不然,被卖到何处,还会不会活着,都不知道。六爷说过,做人不能忘恩。”
他叹气,“善良有时候不是德行,是利器,你想救他就是给了他一把刀,这把刀会伤到你,也会杀了我。”
正因为知道是这样,她才选择把内官老爷说的话都告诉他,他在阿耶的草堂里说的那番话,她早就把身家性命都交付给他了。不为别的,为着他曾是二姐姐的未婚夫婿,为着他能豁出去找她二姐姐。
她在这世上一个亲人都没了,可见到他,就觉得像半个亲人,他就是她以后得指望。
“我不救内官老爷,我只寻二姐姐,等寻着人,下半辈子和二姐姐相依为命,我有打算哩,现在有了月钱,我都存着,再过十五年我就能出宫,到时候攒的月钱能买下个不小的庄子,和二姐姐一起开个小小的门面房,做点小买卖,拿钱生钱,”她盘算的好,说起来眉飞色舞的模样,正说着,忽然垂了眼,嗡哝着,“也不行,二姐姐到了年纪了,碰上中意的良人还是得嫁人的,我得先给她攒嫁妆钱。”
他撑头听着她的谋划,眯眼看她,像看一幅奇景,“眼界儿小了些,谋划是不错,倘若如你父亲,置办自佣兵,田产也置办上,俨然就是一个女节度使。”
她愣了愣,“父亲的兵,原都是自佣兵么?不是朝廷里拨的?”
他说,“唯知其将之恩威,而不知有天子。朝廷想抵御外敌,又不给地方上拨军饷粮草,只能由着节度使这样的官私吞田产,自己想法子养兵。”他嗤笑,“既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朝廷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