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瑶、顾榕住北边居中的一间,水泥地,新刷大白墙,屋里有两张床和两张桌,钢丝床上挂着蚊帐,旧木桌上摆着书和教案,墙角是两个组装的布衣柜,一粉红,一草绿,窗台上有几盆说不上名的植物,冬天也有茂密的绿叶,整个房子简单、整洁、清爽,还有股说不出的,女孩子闺房特有的芬芳。
戴瑶、顾榕倚靠在一张床上,苏克和周序则坐在旁边椅子上,顾榕问:“猜猜,我俩坐的是谁的床。”
一样的蓝色被套、一样的蓝色床单,就连枕套也是一样的,只不过上面都写着“樟城钢厂纪念香港回归1997”一行字。
苏克道:“越大的国企,福利越好,小孩上幼儿园不交钱,就连床上用品也是发的,我们那三钢也是这样,不过,他们不发被套床单,只会发色拉油、泰国大米之类的生活用品。对了,我有个问题,要是这大院里所有的姐妹一起晒被套、床单,收的时候,会不会搞错啊。”
周序道:“应该不会的,你看,被套和床单的角上还印着编号呢。”
苏克按周序所指一看,果然是那么回事,一个床单角上印着“256785”,另一个印着“254319”。
“算你看得仔细,但是,你们还没说这是谁的床呢。”顾榕今儿穿着粉色的针织薄毛衣,毛衣似乎小了些,被一对饱满的乳房撑得鼓鼓的,颇有呼之欲出的感觉,而且顾榕动作稍微有点大时,就会若隐若现的露出一点点沟缝。
周序弯下腰,朝床底看了看,道:“这是你的床,顾榕。”
“哇,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是周半仙啊。”顾榕惊讶道。
“你应该把其他的鞋藏好,我俩尺码不一样,他看看床底放的鞋就晓得了。”戴瑶今天穿着黑色的短呢子风衣,黑色的裤子,虽然都是很老的款式,却也掩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自从在河边打了一架后,四人就再没有去过舞厅,苏克说不是怕他们,只是秀才遇见了兵,有理说不清,还是暂避几日风头为好,戴瑶也同意,顾榕不太情愿,但是其他人意见一致,她也不好说什么。
所以,这几天,下了班,吃过饭后,周序和苏克便会从一条小径来到这里,和戴瑶、顾榕聊聊天,打打扑克。戴瑶说过两次,让他们晚饭在这里吃,尝尝她的手艺,但周序考虑到,来这吃必定要向时福生请假,他不想让项目部的人过早知道他的私事,就没有答应。周序不答应,苏克自然也拒绝了,他只在心里埋怨,这个周序,太婆婆妈妈的了。
“戴瑶,你把房子租给别人了,那你妈妈、哥哥和侄子住哪呢?”苏克也知道了戴瑶家的事,他虽然同情戴瑶,但同时,他也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
“他们住在凤岗镇,那里有祖屋,小孩上学也方便。”戴瑶眼睛望着窗外,那种淡淡的忧伤又浮现在脸上。
“再方便也没有城里方便啊,更何况,樟钢子弟学校教学质量多有档次。”
顾榕狠狠瞪了苏克一眼,她讨厌苏克总是缺根弦的问话。
“我哥不想住在这里,樟城发生了太多令他悲伤的事情,换个环境会对他好一些,我妈也喜欢老家的山水,就是这样。小学有六年,侄子才上一年级,等到上中学了,再把他们接回来吧,小学在哪读,其实都一样的。”
周五晚上,告辞的时候,戴瑶找了个机会,偷偷对周序说:“我明天要回凤岗,你,有没有时间陪我去,当天就回来了。”
戴瑶哪里知道,在工地做事,是没有周六周日一说的,自打开工那一刻起,要想休息,只能看老天答不答应,不是暴雨如注,天降大雪,肯定不能停工。
但,这是一次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被邀请去见戴瑶的家人,说明他周序在戴瑶心中有了一定的地位,无论如何,下刀子也要去。于是,周序回宿舍后,假装辗转了一夜,早晨央余德顺帮忙请个假,说自己胃实在是疼,得去医院看看。
余德顺说,不要紧,测量的事可以找牛师傅帮忙,你赶紧上医院瞧瞧。
去凤岗镇要坐班车,很旧的小巴,三块钱一个人,沿着六十公里低等级的山路,小巴蹦蹦跳跳的一直开到大山最里面。
戴瑶晕车,路上吐了两次,然后靠在周序身上睡着了,山路颠簸,但周序尽量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动,他怕自己一动,就把戴瑶惊醒了,他感觉这样很好,如果有可能,他希望车就这么开到天荒地老。
凤岗镇沿溪而建,流水潺潺,清沏见底,青板路,小石桥,大部分房子还保留着原有的样子,灰瓦白墙,门梁雕花,远处青山延绵,近处苍松翠柏,好一处风景如画的世外桃源。
戴瑶家在离镇中心不远的山脚下,房前有个小池塘,已被浮萍遮满,从野草霸占的小路走来,不知名的虫子围着人到处乱飞,周序不怕虫子,他怕蛇,但想着已是冬季,蛇应该都冬眠了,心里方才安定了些。
戴瑶家祖屋的外墙一半是有年头的老砖,一半是新砌的青砖,推开吱吱呀呀的厚重木门,进去是个小天井,条石铺就,有浅浅的水沟通到屋外,围着天井是几间紧凑的小房间,正面那间供有牌位,还有八仙桌,想必是客厅,两侧呢,肯定就是卧室了。
戴瑶的妈妈头发稀疏,面容苍老,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她似乎还没从悲伤中走出来,说不上几句话就哭,对于周序这个客人,她没有表现出欢迎的热情,也没有表现出讨厌的冷漠,甚至都没想着问他来自哪里,和她女儿是如何认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