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比以前更爱笑了。
像戴了个微笑面具一样,她见谁都笑盈盈的。贾琏偶尔夜宿在厢房,她也像个没事人一样,不再给贾琏脸色看。
我几乎以为她已经想通了,不再妄求抓住贾琏的身和心,也不再忍耐自己的痛楚。如果我没有在很多个陪她入眠的夜里,听见她翻来覆去的叹息的话。
很多次我想开口劝她别再为个不值得的人自苦了,但嘴张了又张,这规谏的话还是不能说出口。
不能说的原因有很多。
若她自己怨得贾琏却不容别人怨,反说我不敬二爷;若她质疑我一个未经人事的小丫鬟,这惊世之语从何而来;若她不满我胡乱指点主子,没用的话太多……
我毫不怀疑,如今的她,只要对我产生一点儿怀疑和不喜,就可以像拍一只嗡嗡乱叫的蚊子一样把我拍在墙上不得动弹。
无声地摇了摇头,我定了定神,拈着悬在绷子上空许久的针,接着刚才的活计,继续刺绣。
手上正绣着的是一方石榴纹样的鲛绡帕子。据说这鲛绡是上用的,前日贾琏送给王熙凤一堆,王熙凤看其中一批石青色的不顺眼,顺手送给了我。
这种鲛绡虽轻薄若无,但也因为太轻薄了,做衣服恐怕有一种穿了等于没穿的效果。记得陆游写他表妹“泪痕红浥鲛绡透”,我灵机一动,裁了一块用来做帕子。
石榴纹样也简单。后院里有株石榴树,开过花,结了小石榴,一个个圆润玲珑。王熙凤在榻上歇午,我坐在榻边,展眼一望,就能看见那株树,对着绣来,连花样子都省得画了。
至于为什么绣的是石榴而不是榴花……
咳,石榴它是一个球,可爱,象征圆满,而且,简单。
绣得专心,不防王熙凤从身后探头过来:
“绣的什么?红色的圆点子?”
“呀!”我被她吓了一跳,回头,看见她尚且迷蒙的睡眼,“二奶奶怎么醒了也悄没声的,吓了我一跳。”
说着,我忙把绣绷子撂在针线筐里,起身为她准备午睡醒后需要的盥洗事物。初夏时节,不经意就会睡出一身汗,所以王熙凤习惯醒来后洗把脸,再重新理妆。
不想坐得太久,腿麻了……
我挣扎一下,没站起来,先嘱咐对针线筐蠢蠢欲动的王熙凤:
“二奶奶,里面有针,仔细扎手。”
王熙凤伸出只手把我按回榻上:
“你且不用着急,我还没醒神,过会再洗脸罢。你绣的什么?”
刚才我跳过王熙凤的问题,其实是故意的。此刻我有些后悔,不该在王熙凤面前绣石榴。石榴是多子多福之意,而王熙凤……
在“就是红色的圆点子”和“是石榴”这两个回答中,我视死如归地选择了后者。
然后不待她反应,我先很怂地道歉:
“二奶奶,我只是看后院的石榴结得正好,一时随手……”
话说出口,我就又想打自己的嘴。
王熙凤近来很不喜欢后院,就连去李纨院子这种从后院走会近很多的情况,她都宁可绕路。我估摸着,她可能有些创伤后应激障碍。
王熙凤沉默了一瞬,我觉得后脖子凉凉的,好像悬着把无形的刀。
很快,她就露出个笑脸:
“我有那么吓人?连你说句无心的话,我都容不下?”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无从分辨这笑脸是真是假,只低下头,紧张而艰难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