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人在琪园这种环境长大,都会变成烈火烈云,甚或更加悲哀。
临走之前,荷生并没有见到烈火。
他不愿意见夏荷生。
几个谈得来的同学都来送行,见言诺与荷生在一起,心里颇有点宽慰:也许她打了一个圈子,又回到他身边去了,只要有人接手,过往不名誉的花边很快会淡出传为美谈,希望夏荷生可以得到较为理想的结局。
言诺搀着荷生上飞机,她同他笑,“我不是老太太。”
话还没说完,已经一跤跌在地上,吓得服务人员争向扶持,荷生挣扎拾起手袋,一不小心,袋中物件落出来,又得一件件拣起。
荷生苦笑。
抵达西岸,她与母亲住了三天。
夏太太桌上成叠剪报,都是有关烈氏一案的新闻。
世界太细小,你知道的,别人也知道,你去过的地方,别人都去过,多说无益。
从亚洲到美洲,才十来个小时飞机,谁也甭用想把谁当乡下人。
长辈脸色凝重,但看到言诺的时候,却舒一口气:荷生能够靠着这块金漆招牌,就什么都不怕,一切可以从头开始。
荷生看看言诺,人们太过高估他,却低估了她。
即使如此,她也不想特地证明什么。
言诺问她:“睡得好不好?”
荷生答:“还可以。”
言诺有点意外。
荷生解释说:“还有三年时间,没有人可以三年不睡。”
言诺明白了。
荷生与母亲道别,她不能与她住同一城市,怕会窒息,受伤的人需要额外自由与更多时间安静地来调整心理及生理。
荷生害怕每天早上起来看到母亲焦虑忧伤的面孔,逼切殷勤地,希望女儿在一天之间痊愈,为母亲争一口气。
荷生搬到另一个镇,租一间小小公寓,簇新的环境,截然不同的人与事,连她自己都相信可以忘记过去,从头开始。
这个大学镇里华人不多,没有人认识她。
荷生买到一张尺寸理想的书桌,坐下来,开始写信。
第一封信被退回来的时候,恰恰是她寄信十四天之后。
邮期很准,以后,她每寄一封信,就收到一封退信,看到信封上自己的字迹,荷生有种突兀的感觉,仿佛有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熟人,在天之涯海之角,找到了她,要与她通消息。
烈火不肯读她的信。
他要令她失望,死心,放弃,不收信是最直接的表示。
荷生继续写,她不是要与烈火比赛意志力,她只是想寻找一个精神寄托。
她用一格抽屉,专门来放退信。
言诺对这件事并没有发表意见,每一个人都有权对他的过去表示怀念。
在一个隆冬晚上,言诺问荷生:“有没有算过你认识烈火共有多少日子?”
荷生想一想,讶异地答:“七个月。”
才七个月。
连当事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过一会儿轮到荷生问:“我此刻的生活费用由谁在负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