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进去坐,天儿热起来,夏日的轿子虽然是藕荷色的绸缎顶的,不算吸热,但轿子里依然闷闷的,李月缇袖子挽起来,热络的将两边窗子的帘儿都反挂起来,一边给她打扇子,一边眼巴巴看着她。
言昳看她那模样,心情也好了几分,有种小小的为人师的得意:“你听说过江南股券交易所吧。”
其实就是江南地区的股票交易所,但规模和玩法都相比后世要简陋不少。
李月缇点头,表情却有些瞧不上似的:“那儿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平头老百姓也傻乎乎进去玩,甚至有些借钱买股的,被啃得卖妻卖子!”
言昳笑:“一说起来,便都觉得那是割韭菜的地儿,都是赌博或骗子横行,就是这帮坏人搅坏了咱们大明朝的经济。但有时候事情不止是这样。”
正好路过她们二人上次举例的谭裁缝的铺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言昳一语成箴,谭裁缝的铺子前头竟然人满为患。
言昳指着谭裁缝的铺子,又道:“假设谭裁缝要卖自己的铺子,你说该怎么给他估价呢?”
李月缇歪头,掰着手指:“地价、店里的布料能折算多少钱,还有店里这些衣服如果都卖出去,能换算多少钱。大概就能估出来了吧、”
言昳:“你的算法,叫净资产。就是说买过来之后,打算把谭裁缝的店铺给拆了卖了,死物卖破烂能算多少钱。但估值不是这么估的,你像我,如果我要买谭裁缝的铺子,但还打算继续开,甚至还给谭裁缝发月俸,让他继续经营,那该怎么算?”
李月缇比以前反应灵敏多了,言昳怀疑她这段时间也读书恶补过,她道:“那就算这铺子每年能给你赚多少钱呗?假设一年能赚十两,你就想买个十年能回本的铺子,就出一百两给他。”
言昳:“可谁能保证未来十年每年都赚十两。可能金陵打仗了,生意不行了呢?可能大受欢迎,一年能赚一百两呢?”
李月缇蹙眉:“照你这么说,世界上很多事根本就没解啊!”
言昳将手臂搭在车窗边,鬓角碎发被李月缇手中的兰花绢丝团扇的风微微拂动,她道:“评价价值,很多时候就像是评价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般复杂。白旭宪眼里的你是什么样的?你的读者眼里的醉山居士是什么样的?我眼里的后妈是什么样的?我们心里都有一个片面的答案,但真正的你,是许许多多答案勾勒出的一个不断变化的模糊的轮廓。”
李月缇手指抓紧扇柄:“我的……轮廓?”
言昳:“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很多事件、人与价值,都没有确定的解,都各有各的看法,只有不断地辩论、描述,才能勾勒出的一个模糊形象。价值也是这样。你看到过股券交易所的波动的线条吗,那就是所有手里有钱,有消息,有能力,在用钱在表露自己对它的价值的看法。有人觉得这个公司能赚大钱,就砸的股券疯涨;有的人认为过不了几个月就会黄,就纷纷售出,股价暴跌。这个过程,那些波动与变化,就在为真正的‘价值’勾勒的轮廓。”
李月缇垂下眼去:“我懂了,那些商业上的价值,其实是就是谁也说不清的,而让世人能通过股券走势判断它‘价值’,这一点就是有意义的。”
言昳:“对。比如说咱们租赁的这些熹庆公主产业的股券,就来源于这套价值评判体系。不过,上市后才好用股价来评判,那你说,对熹庆公主的环渤船舶制造公司而言,她在上市前,需要资金来扩大规模生产,她该怎么办?”
李月缇:“借钱?”
言昳点头:“对。但她不是向银行借钱,而是以出售公司30的股券的方式,来筹钱。但是——她还没有上市。这时候她卖股份,是找个机构来调查,评估她的价值,然后拉拢一大堆富商、券商一起商定价格。比如说熹庆公主在富商、券商面前展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所有的投资人都觉得,这可是公主啊,她肯定能让朝廷政策都倾斜自己的公司,觉得前途无量。他们因为这些未来的考量,就定下了每一股的价值为10两银子。这就是所谓的一级市场。”
李月缇蹙眉:“一级市场?”
言昳掰着手指:“不对平头老百姓发售,只找个小房间,几个大佬商量着买股票,固定每股价格,就叫做一级市场。其实你可以理解成投资就行了。他们基本都要持有年,甚至十年,等到公司上市了之后,才可以随便买卖自己手里的股票。”
李月缇:“那上市了,到江南股券交易所去有一道波动的线了,就是二级市场了?”
“对。”言昳点头:“二级市场后,持有股券的人之间可以随意的交易了,股券的价格不再由机构或者熹庆公主自己定价了,哪怕是东村王麻子,有钱也能买卖了,就叫二级市场了。你像是这些富商,五年前10两一股的时候买下来的。三个月前环渤船舶制造公司终于上市了,因为大家都知道造船修船是对外打仗、商贸的关键,都往里砸钱,现在环渤船舶公司的股票,50两一股了。”
李月缇:“那咱们不就是从那些一级市场的富商手里借了股票吗?一旦上市,这些早几年前买股券的富商们可以随便买卖手里的股券了吧!现在都涨到50两一股了,他们怎么还不卖?”
言昳:“因为他们在造势,他们在操控股价,要等时间让股价涨到100两、200两一股再说,所以他们不着急。我借走股票,只借了十五天,他们不着急这十五天内交易,所以大胆的就借给我了。我要做的就是先利用自己持股的证明当敲门砖,去做点门槛高的投资,然后等,等到最近它涨到200两那天,然后卖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