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童,便是令媛?”皇后冷声问。
姜璟怔了一刻才省得是在问自己,惶然道,“是。”
“是何人让令媛与皇子共处?”皇后语声更冷。
姜璟冷流直流,“妾身罪该万死,妾身……恐皇子独处孤单,便教小女陪侍。”
昀凰不言不语,淡淡审视姜璟,目光落在她被冷汗濡湿的鬓上。
无论在宫中还是相府,侍候皇子的,都是忠诚可靠的宫人,衣食用具都有宫规层层筛查,缜密入微,要想做手脚,绝非异事。而相府这女童,虽也娇贵,身边却不至防范如宫中之严。背后用计之人,非但毒辣,更孰知相府内情,知晓这女童与衡儿时有共处,便借女童之身,转衡儿下毒手。
见皇后沉吟不语,从玑强自镇定心神,叩首禀道,“微臣斗胆启奏,自殿下驾临以来,府中万事小心,除大嫂与微臣进出此间侍候殿下,旁人概不得入,连内子也从未谒见殿下。一应衣食皆万般小心。殿下御用之物,都是宫中带来的。殊微陪侍殿下,亦未曾出府,未曾接触外人。此事蹊跷,臣即刻将府中仆佣拘问,势必查清疫病源头!”
皇后目光微抬,听着从玑这番话,一芒闪过,却问太医,“这疫毒起病发作,需多少日子?如何传递?”太医回禀,“至多一日,发作迅猛,或经由饮食,或是接触,均可传递。”
商妤听得心下一动,与昀凰目光交汇,皆有寒意。
瞧着小皇子昏睡中犹带痛苦的小小脸庞,商妤心疼如割,深知昀凰心中之痛,更百倍于自己。此番于家的疏忽,实在可恶。于府众人是否清白无嫌,也还未可知。可如今皇后在朝中最重要的盟友正是于家,这联盟初成,若毁于一夕,往后皇后就越发势单力薄了。
商妤忧切望了昀凰,见她眼波深敛,神容中不辨喜怒,开口却是一声“于夫人”。姜璟惊怔抬目。
“令媛的居处,不得少了半件物事,一应用具交予掖庭查验。”
“是。”
门外蓦地传来侍从急促尖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话音未落,外头急纷纷的脚步声已至,帘子掀动处,皇帝颀长身影疾风一般卷了进来。卸下的风氅与外袍来不及穿上,只着一件常服,便在风雪里匆匆赶了来,玉冠乌发上还落着碎雪。
第十七章上
他的身影,随门外凛冽寒意疾卷而入,衣摆当风,翻卷似刀锋,将外间天地皆白的肃杀也带了进来。众人伏跪一地,昀凰臂间搂着昏睡不醒的孩子,没有起身迎驾,抬眸与他目光相迎。
四目相对刹那,昀凰有些恍惚,支撑在后背的无形之力消失,身子罩在他的目光里,绵软了下来,只剩臂上那一点力气,抱着孩子不敢松开。
他快步来到面前,伸臂稳稳将孩子接过。
她那一颗心,也随之转到他手上,得一刹相依……依稀如同,昔日乱军阵前,箭雨将发,他飞骑而来,以染血的手将她从倾覆的鸾车拽上马背。百千劫里,终有一刻不是孤身相抗。
尚尧深深一眼,以目光给昀凰安抚,才低头去看臂弯中的孩子。只一眼落在孩子的面上,那些触目惊心的红疹,令他浓黑眉梢染尽霜杀,眼中凛然结起薄冰。
昀凰将冰凉的手覆上他手背,被他反手紧握住。
彼此间心意流转,都在一望中,她知他的震怒,他知她的隐忍。
若是连于家也不能信任相托,身为帝后,天下至尊,连稚子也不能守护周全,为君为后,竟孤立至此……怀中正受病痛折磨的稚子,维系彼此血脉于一身的小人儿,身受的每一分苦楚,都同样落父母心头,这份苦楚也唯有彼此能领会。
他觉察她将他的手握得越来越紧,用尽了全力,似握住唯一依凭。
尚尧凝望昀凰,抬手替她掠起鬓间散下的发丝,手指掠过她脸颊,顿了一顿,不避外人的抚上,沉声道,“衡儿一向康健,生来是马背上的男儿,小恙不足为惧,你放宽心。”他以泰定目光,温暖掌心,予她安定。语声未落,昏睡中的阿衡将小脸一偏,像是梦中惊悸,小手摆了摆,眼睛茫然睁开一半,散乱目光努力搜寻。
“他听见你的声音了。”昀凰恻然,轻轻握住孩子小手,柔声道,“阿衡,你瞧,是父皇来了。”
听得“父皇”这两个字,似醒非醒的阿衡,眼睛眨动,懵懂里抽噎了一声,泪水瞬时滚出。被泪水打湿的睫毛,同他父亲一般的浓密深长,眉眼间秀深轮廓与尚尧犹如一个模子刻出,鼻唇下巴如玉如琢,透着昀凰的影子。
“父皇……”他目光迷蒙,尚未完全清醒,含糊抽噎,像是又说了句什么。
昀凰俯下身,听清了他的稚声呢喃。
“父皇没回来,父皇不要阿衡了。”
他闭着眼睛,晶亮泪珠从眼角滚落。
昀凰酸楚泫然,侧眸看向尚尧,他怔了似的定定瞧着孩子,英锐眉目融化在一层近乎无措的柔软里,眼中满是愧意,“衡儿,父皇在这里,父皇回来了。”
阿衡睁开乌濛濛的一双眼睛,眸子带着水汽,眨了眨,不相信似的盯住他半晌,也不出声,只大颗大颗泪珠往下滚,一双小手攀住尚尧颈间,说什么也不放开了。
尚尧阖目叹息,轻轻拍抚阿衡后背,用指头抹去他小脸上的泪水。
昀凰拈了丝帕,还未触到阿衡脸庞,他便将头一扭,飞快躲开,满怀戒备地将父皇攀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