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妃傅氏,燕州范阳人,信国公女。(范阳)事败,自鸩于赵王府。”
因为殷朝尚在,殷史未正式编修,史馆的史料散乱无章,也就萧彻过目不忘,方能记起那一小行字。也正如此他才如此恼怒。
同是萧氏皇子与傅氏女的姻缘,段老夫人在萧彻面前提这两人,这恶意不可谓不深。
“殿下如此,看来是知晓的。”段老夫人不为所动,用安闲的口吻道:“殿下也别太动怒,老妇不过是想和殿下说段故事,不是在隐射什么,殿下权看老妇时日无多,让老妇尽下聊兴吧。”
萧彻敛下目中怒意,冷淡道:“夫人且说。”
“德宗膝下五子,其中最为出众者便是赵王,他虽居于次,但皇长子平王暴戾恣睢,而赵王却是睿资天赐,令名远扬,便是在燕州这边关都有所耳闻。而彼时,殿下祖父亦不过是一介荒唐胡闹的顽劣皇子而已。庄懿皇后为赵王聘娶傅家的女郎,其中意味。殿下不会看不出吧。”
“庄懿皇后欲以赵王为储,并以此安抚傅家。”萧彻目光发沉。
记忆因死亡而消散,真相在传说中变形。即使是那史馆中的黑纸白字,略去了不知多少深意。
“用一个皇后换一个燕州,庄懿皇后提出的交易在老妇父亲看来却是亏了——他让老妇的二哥杀了大哥。”
段老夫人说起这桩人伦惨事,语声依旧平静,“庄懿皇后对傅家心生防意,便有意再为赵王另纳侧妃诞育子嗣,赵王纳了侧妃,却始终无子。此后赵王盛宠依旧,但你的祖父却已开始起势。赵王察觉局势,便引诱平王造反,最后以救驾名义令禁军入宫,那会雍京大半的禁军都倒向了赵王,只可惜叫你祖父侥幸逃出城去,功亏一篑,最后赵王火烧雍极宫,牵住了你祖父的人手,自己逃出了雍京。至此,赵王与你祖父之间已是分出了输赢。”
“往后的藩王起兵也好,勾结北狄也罢,都不过是同你祖父的交易罢了。”
萧彻终是变色,“夫人何出此言?”
“这正是殿下祖母亲口和老妇说的。”段老夫人神色幽深难明,“太祖遗留的藩王势大难消,庄懿皇后一生筹谋,也不过堪堪平定一半。若非赵王以自身为引诱,殿下祖父哪来的借口名正言顺地清理藩王,偏偏他清理了半个大殷,都不曾捉住赵王?而其后的勾结北狄更是可笑,北狄入关的时机怎么偏偏选在藩王被平尽之时?”
段老夫人提出的疑点,萧彻以前翻看史料时也曾怀疑过,不过到底先人已逝,难有定论。段老夫人现在的说法,客观来讲,还真不是没可能。
“赵王拿他的叔伯堂亲,傅家满门,还有他自己的性命,向殿下祖父换取他妻女往后的富贵安生。”
“赵王一生负尽所有人,独不曾负三姐。只可惜这般深情,三姐却是消受不起。赵王自尽后,三姐以短匕在脸上划了十几道,方才饮鸩自尽。她的侍女寻到老妇时,曾说她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当于九泉之下,不见故人’。”
“同样是缘分,殿下的祖父母无媒而合,却得以白首同心,赵王与老妇三姐分明是明媒正娶,却是九泉不见,个中差异,恍如天地之远。”
“老妇不怕殿下错待七娘,只怕殿下深情太过,反连累七娘步了老妇三姐后尘,生不得,死难安。”
……
当漏壶刻度走过三刻,萧彻便与段老夫人告辞。
看着那道英挺背影,段老夫人忽地低声道:“生得像他祖母,性子却像他祖父。只盼他的运道也能多像他祖父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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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雨越下越大,半点都没有停歇的意思,山路越发泥泞难行。
萧彻和令嘉就这样被这场雨留在了这处别院里过夜。
第96章天予不取
令嘉晨起后,和萧彻一起用了早膳,辞别了段老夫人,便坐着马车离开了庄子,朝城内的王府驶去。
令嘉推了推身边这位放着骏马不骑,非要和她挤一个车厢,现在还捉了她的右手,细细摩挲掌上纹路的无聊人士,问道:“姑祖母卯时那会寻你说了什么?”
萧彻和段老夫人会面的事,她起来没多久,醉月就和她说了。她心中自是诧异,不过在庄子里不好追问罢了。
萧彻动作滞了滞,随即若无其事地答道:“就说了些你幼时的趣事而已。”
“趣事?”令嘉不信,嘀咕道:“我幼时整天病恹恹地被关在屋子里,哪有什么趣事好说的。”
“还是有些的,例如,你幼时嫌药哭,常在喝药时将药偷偷倒到窗外的花圃里,结果花圃里的花枯死了大半;再例如,你第一次换牙时,偷偷从你五哥那拿了鱼鳔胶,想要把牙给粘回去;再例如,你学骑马时,叫马给舔了几下脸,然后就再不肯靠近马半步;再例如……”
不等萧彻继续“再例如”下去,令嘉已恼羞成怒:“是人都有童稚无知之时,我就不信殿下那时没做过什么蠢事?”
萧彻凤目微弯,含着揶揄的笑意,“王妃幼时天真稚气,很是讨人喜欢,怎么能说蠢呢!至于我——”
他摇头状似无奈道:“我生性枯燥无聊,不比王妃讨喜,却是没什么可说的事的。”
虽然,萧彻的说辞很是好听,但令嘉岂会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