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叔说:&ldo;爹,为啥让跃进管账目?&rdo;
我爷说:&ldo;他当过庄里会计呀。&rdo;
叔就说:&ldo;还不如让我管。&rdo;
我爷说:&ldo;管这干啥呀?&rdo;
叔又说:&ldo;好坏我是你儿子,我管着你就放心啦。&rdo;
爷便说:&ldo;他管我也放心呀。&rdo;
二叔就笑了,&ldo;其实谁管都一样,都是快死的人,谁也不会在账上有文章。&rdo;
父子两个就往大门口的平房里走,拔着雪,说着话,一转眼人就融在雪里了。
融在雪地了。
一些日子后,雪化后,热病病人的日子过得胜着天堂了。饭好了,我爷扯嗓唤一声,就都拿着碗,晃到西边平房前边去吃饭。想吃多少盛多少,想吃啥儿盛啥儿,稠有稠,稀有稀,有素还有荤,吃完后,到水池边上洗了碗,把碗放在一个位置上,或装在一个袋子里,挂在树上或者篮球架子上。找了个说能治热病的中药方,熬一大锅中药每人都去盛着一碗喝。有人家里送来了蒸包子,也都拿出来大伙一块儿吃。吃了饭,喝了药,然后呢,然后就不见事情了,想晒太阳晒太阳,想看电视看电视,想打扑克了找下四个人,下石子儿棋了两个人,蹲在壁风朝阳的地方用力对弈就是了。
啥儿也不想。你在院子里悠悠地转,在你的床上鼾着睡,没有人管你和问你,人自由得像是糙地上的蒲公英。
想回家里了,你就回到丁庄去看看。
想你的庄稼了,你就到你家田头站一站。
还想了啥儿事,带个口信你的家人一会就到学校了。
热病病人的日子过得胜着天堂还要好。可好了半月就不能再好了。出了贼。贼像老鼠一样满校园里跑。先是灶堂的大米丢了大半袋。后来是放在灶角的一袋黄豆也丢了。再后来,李三仁说他压在枕头下的几十块钱也跟着不见了。还有庄里娶来的新媳妇,是给我叔叫哥的亲叔伯弟弟丁小明的新媳妇,她男人小明和我爹、我叔同是一个爷,她公爹和我爷同是一个爹。她今年二十多几岁,名叫杨玲玲,刚嫁来就有热病了。几年前她在娘家卖过血,现在有了热病她谁也不报怨,只是每天愁着不说话,脸上从来没有挂过笑。知道她有热病那一天,丁小明在她脸上打了一耳光,说,&ldo;咱俩见面时我问你卖过血没有,你一口咬定没卖过。现在你不说没有卖过了吧?&rdo;
一耳光就把她脸给打肿了。
打得再也挂不上去笑容了。
连活着那点儿意思也给打丢了。
就把她送到学校这边和热病病人们一道过着了。
来的第七天,她说她挂在床头的红绸棉袄不见了。一天都在着,落日时分要穿时,袄却不见了。
贼和老鼠样,满着校园跑。这就不能不管了。天黑前我爷把所有的人都叫到那两间教室里,让大家都坐下,可大家很少有人坐下来,便都立站着,我爷也就大着声音说:
&ldo;都到了这时候,命都快没了,你们还偷钱偷粮食,偷人家新衣裳。没有命你们要钱干啥呀?快下世了要那粮食干啥呀?有火烤要人家棉袄干啥呀?&rdo;我爷说,&ldo;都听我的话,一是今天谁也不能回庄里,不能把偷了的东西往家里送;二是谁偷了东西我也不追查,今天半夜你们自己送出来。偷了粮食送到灶房里去,偷了钱的送到人家手里去,偷了人家衣裳送到人家床头去。&rdo;
落日粉淡着,从院子里边爬过来,教室里流满了黄昏的红。冬天的风,呼刺刺地刮,把那屋里的火灰吹得四处里飘。丁庄的病人们,轻的或重的,听了爷的话,都在那屋里相互地看,像一看就能把贼看出来,把贼找出来,然却看了一阵子,找了一阵子,没有找到贼,我叔就在人群里唤:&ldo;搜!‐‐搜!&rdo;
年轻的人就都唤着搜。
爷就在台上说:&ldo;搜啥呀搜,半夜拿出来就行了,不好意思送到人家床头和手里,就拿出来送到院落里。&rdo;
也就不再说啥了,让人解散了。便都从那屋里走出去,男人们骂说这庄里的贼真他妈的没出息,人命都没了,还贪那半袋大米一袋豆。
我二叔就走到他弟媳妇的身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