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宫变(1)
时隔不久,圣上下旨,立李重俊为太子。
下旨当日,李重俊就宴开大明宫,听闻裹儿大闹不止,可二人终究都是韦后的骨rou,终不过又是一则坊间笑谈。
婉儿这几月始终身子不大好,因蒙圣宠,竟在宫外置了府。
我挑了个不年不节的日子,特让李成器陪我去她府上探看,没想到竟还是聚了几位贵人。婉儿在亭中摆了些酒菜,招呼着我坐在她身侧,耳语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话。我看着不远处笑语连连的武三思,再看那几个李家兄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ldo;难得见你,竟还是心不在焉的,&rdo;婉儿轻捏了下我的手心,&ldo;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rdo;我回过头,看她道:&ldo;说说看。&rdo;她微微一笑,替我剥了个葡萄,塞到我嘴里:&ldo;武三思这几月最得意的事,不就是把五王bi得身首异处?&rdo;
我咬住青色的果rou,有些酸,不禁蹙了眉。
五王的事,即便李成器不愿多提,长安城中却已传的沸沸扬扬。张柬之、崔玄玮算是命好的,在颠沛流离中就已死去,余下的三人却并未有如此好命……想起他们,不觉又牵起已辞世多年的狄仁杰,我轻吁口气:&ldo;李家能拿回这天下,这五人算是费尽心力,谁又能料到最后扶持了新帝,反倒成了自己的催命符。&rdo;
倘若是父王,是李成器,这五人恐怕已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可惜这世上没有&ldo;倘若&rdo;,唯有一个个令人唏嘘不忍见的结局。
&ldo;我劝过武三思,做的太绝,老天也难恕,&rdo;婉儿继续剥着葡萄,&ldo;三人,两个是剐刑,剐刑你见过吗?左右两人架着在竹槎之上磨曳,rou尽至骨,然后杖杀。&rdo;我正喝了口茶,想要说什么,却立刻咬住了下唇,让自己不能出声。
心底蹿起的冷意,迫的我几乎拿不住茶杯。
剐刑剐刑,我未见过,可十几年前那一幕却终身不敢忘。
婉儿仍在说着话,依稀是余下的那个是如何被连喂数升毒汁,却硬撑着一口气不肯死去,又是如何受尽毒液折磨,十指抓地白骨磷磷……我眼前却一遍遍都是那个如水墨晕染的女人,前一刻还在和我玩笑着说赐婚,下一刻却已坦然受死。
婉儿自幼入宫,早见惯了这种事,自然早忘了gān净。可于我而言,这么多年过去,当日的qg形却仍历历在目,这是他唯一不知的事,也是我此生不敢说的事。
&ldo;永安?&rdo;婉儿的声音由远及近,轻唤我,&ldo;怎么了?&rdo;我这才觉得手心有些痛意,悄然看了一眼,已是甲断入rou:&ldo;没什么,忽然有些不舒服。&rdo;趁着她未留意,我将断甲拔出,紧握着一方锦帕止血。
她轻揉着眉心,继续道:&ldo;你可还记得你那个婢女宜平?&rdo;我颔首道:&ldo;如何?&rdo;她笑了笑:&ldo;没什么,我只听说是身怀有孕了。&rdo;我愣了下,才随口道:&ldo;她自跟了李重俊,这么多年下来都没动静,怎么忽然就有喜事了?&rdo;
她想了想,才说:&ldo;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无论旁人如何做,如何待你好,都只心心念念一个人?&rdo;我默不作声,任她半是抱怨的说完,才笑了笑:&ldo;他又何尝不是?我有何好?好到可以让他屡屡犯险,不惜一再让步,甚至放弃府中女眷如云?&rdo;婉儿边笑边摇头:&ldo;这倒也是,若算起来,寿chun郡王比你还要不值。&rdo;
她说完,才又重新拾起宜平的话:&ldo;李重俊是真宠她,别看平日也欺她,却是恨她还记得旧qg,这么多年都不肯断。红颜祸水啊,心中有人还想去夺皇位?&rdo;不知为何,总觉得婉儿话中有话,可却有些摸不到头绪,我默了会儿才笑道:&ldo;若论祸国,你敢称首,绝无人敢位居其后。&rdo;我说完,扫了眼武三思,笑而不语。
细碎又说了些闲话,亭外畅谈的几人才走回来。
李成器刚一落座,就对我伸手示意,我忙起身走到他身侧坐下。这一细微动作,换来众人好一阵嘲笑,婉儿最是笑的欢畅:&ldo;郡王,那日的事我可是听说了,拔剑护妻不难,可胆敢在太平府上拔剑,又让她宝贝儿子跪地赔罪的,也就唯有你了。你可知此事传入宫中,连韦后都艳羡不已,连连笑骂陛下不如呢。&rdo;
我听得有些忐忑,看了眼李成器,李成器笑着摇头,清淡地说了句:&ldo;传出去的话,多少有些浮夸。&rdo;婉儿只是笑着,不再追问,倒是扫了眼李隆基:&ldo;方才不知谁提起,今日是三郎生辰?&rdo;
李隆基并不坐在我这一侧,反倒和武三思相邻,正是低语。听见她如此说,才笑着抬头,微眯起眸子想了想:&ldo;上官昭容若不提,本王都忘了,正是今日。&rdo;婉儿笑了声:&ldo;真是巧了,今日恰好府上人多,我特命人备下了新鲜的曲子,郡王可想听听?&rdo;
李隆基懒散倚在一侧,说了个好字。
婉儿随意拍了下手,便有人立刻在亭外备好舞池,舞娘乐娘亦是静候着,像是只等李隆基的一句话。我看了眼这阵势,笑着看了眼李成器,低声道:&ldo;看这阵势,婉儿明明早就打探好了,今日来的不是时候。&rdo;李成器也看我,似是在想着什么,待我微侧头去打量乐娘时,才听见他说:&ldo;隆基的姨母刚才过世,或许是因此他不愿过生辰。
我愣了下,才想起那个共处过不少日子的女人。
于她,我始终有心结,每每听到她的事总会避开。若不是她,我不会和李隆基……可眼下听到她的死讯,心中除却酸楚,竟是无喜无悲。坐在这里的,谁又没亏欠过谁,谁又没算计过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