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老夫人院里的,这可是沈家最吃香的院落。”
沈芳宁神思被拉回来,她琢磨着秋妈妈说的话,慢悠悠地说道。
两三年过去,下人们间的弯弯绕绕她也摸了个透彻。像老夫人与大夫人院里就是最吃香的,打狗还要看主人哩,更何况在沈家不就是老夫人与大夫人最大吗?自然多得是人挤破头进去。最累的活自然是浣衣、生火这一类的,多半是刚被买进来的丫鬟,刚留头,人生地不熟又没有银钱傍身。旁人都找了门路去好地方,她们自然是捡最累最苦的活干。
但秋妈妈终归提醒了沈芳宁,玳瑁放在她身边就如同炮仗一样,平日里稳稳当当的,但只要风里带着一点火星子,便足以炸开花。
至于玲珑——做事不偷奸耍滑,心思如同她的名字一样玲珑剔透,说话也算抹了蜜似的,琥珀和琉璃对她都比对玳瑁亲热些。她又不是沈家的家生子,虽然脾性有些急,人不可貌相。但也无伤大雅,沈芳宁目前尚且放着她。
沈芳宁说:“祖母塞进来的人,哪有那么轻易换回去的道理……这样一个人放在跟前看着我,总比暗地里盯着好。她若是规规矩矩的,我也犯不着上杆子去把她拽下来。”
秋妈妈嗳了声,道声是。她说:“姑娘不久将嫁到傅家里,到时又是另一番天地。咱们带进去的人总要知根知底,才好不让人轻易拿捏住。”
沈芳宁轻轻地嗯了一下,她余光看着支撑窗外珊珊可爱的绿草。
事情积压在心头,春风吹不展的模样一直延续到她从秋妈妈的屋子里出来,回到了湘月居。
甫一跨进月洞门,只看见玲珑鼓着一张脸,不大服气的模样。而玳瑁依旧是低眉垂眼的。两人对峙而站,活生生玲珑像极了恶人一般。
“玲珑,你可别什么脏水往我身上泼!大不了我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来替我做主。”
玳瑁看着玲珑的模样,三言两语就将玲珑气红了脸。
“嚷嚷什么!你们俩都还是刚进府的丫头吗?没规没矩的,也不怕底下人看笑话。”琥珀扫视两人,冷面说道。
玳瑁一见沈芳宁和琥珀来了,先前十足的架势弱了七分,立马噤了声。
沈芳宁漠然地看着她们,她揉了揉额角说:“进去说。”
她随即跨进了正屋,案上燎着篆香,一缕烟缥缥缈缈地消失在空气里。
玲珑和玳瑁背着天光站着。屋子里没有燃角灯,显得十分得晦暗不明。沈芳宁的脸便沉在这里面,瞧不见她的神色。
琥珀侍立一旁,招呼着小丫鬟上茶水。小丫鬟哆嗦地上来,她硬着头皮换了一壶热茶。
沈芳宁掀起茶盖,朦胧的雾遮住了她的脸庞。她茗茶完后,端着描金漆的小茶盘在膝头上,慢慢地说:“都说一说吧,免得哪日无缘无故的,祖母来问罪。”
她说得轻柔极了,可玳瑁的脸色却立马又僵又白。她涔涔的汗在掌心里,揉着裙边的飘带。
玲珑闻言,她一脸忿忿地看着玳瑁,她扭头道:“姑娘,奴婢照您的吩咐去找玳瑁,却发现她和大夫人房里的于管事拉拉扯扯的,奴婢不过是说让玳瑁紧醒些,谁知她说奴婢污蔑她。要来告奴婢的状。”言讫,玲珑欠了欠身,“一个巴掌拍不响,奴婢这事有错,可玳瑁连累可是姑娘的名声。叫人传了出去……”
她没再说旁的话,可一字一句都将自己指摘出去。
随着沈芳宁的脸色越来越沉,玳瑁连忙为自己辩白:“什么拉拉扯扯的,姑娘别听玲珑瞎说。奴婢不过是碰巧经过,顺道帮了于管事一把。原来在玲珑眼里这就是拉拉扯扯了,原来清清白白的事情,在玲珑你的眼里都是干那档子事一样。”
她满是怨愤地嗔她一眼,紧接着她说:“奴婢从小就在沈家长大,沈家的家风严谨,决不允许下人们之间私相授受。奴婢更不会明知故犯。”
沈芳宁眼一眯,她凝睇着玳瑁和玲珑之间的针锋相对。
蓦地,她将茶盘搁在案上,拍案道:“够了,你们都给我消停下来。互相攻讦,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知道的以为你们是我的丫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市井里骂街的泼妇。”
她朝玳瑁看了一眼,“若是有人在我屋里做这等龌龊事情,便是祖母来了,我也容不下你。当然,事情未曾一槌定音,我也不会一杆子打死。”
沈芳宁让琥珀把人都一一叫来,除却回家的琉璃,她屋里站了八个人。
她一一地端详打量其余三个人。
蟹青色马甲的那位是常妈妈,是从沈三爷故去后一直跟在她身边的。她遇人不淑,有一个爱赌博吃酒的丈夫,有好几次被琉璃看到她和她丈夫在为银钱牵扯。大半的月钱都被她丈夫拿去还赌债,年纪越大干活不利索起来,所以她在她身边待的长久也是有道理的——既没有过人之处,又没有银钱打点,自然人人不愿的活儿都落在了她身上。
但她有一宗好处,平日里就窝在水房里,从不与人说三道四,只昏乏乏地度日子。
另外两个面露怯色的小丫鬟,不过十三十四的年纪。稍高一点,壮一点的是拾穗,偏瘦弱一些的,面色蜡黄的叫拾叶。两个都是今年才被人牙子卖进沈家的。她这儿彼时刚走了两个丫鬟,正好填了空。
拾穗是刚刚进来添茶的丫鬟,她数次掀起眼皮子,眼瞳里露出惴惴不安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