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政委说:&ldo;年纪越轻瞌睡越多。我背机关枪的时候,部队一宿营,躺下立刻就睡得呼呼叫。&rdo;
陈旅长走过去,轻手轻脚地把自己的棉衣给一个年青的参谋披上。
那个参谋醒来了。他又疲乏又不好意思地说:&ldo;旅长!我不瞌睡,你倒应该睡一阵。&rdo;
陈旅长大声笑了。他把烟卷的一头在桌子上磕了磕,说:
&ldo;乱弹琴,睡得咕咕的,还说不瞌睡!&rdo;
他坐在那些青年人旁边,看着他们孩子式的脸膛,谈说贺龙将军的工作精神(他有很长时期跟随贺龙将军战斗),谈说战士们的英雄气概跟克服困难的事迹。
一个干事说:&ldo;旅长!人要常常想到战士们的英雄行为,就觉得自己有使不尽的力气!&rdo;
陈旅长说:&ldo;对呀,对呀!身体需要营养,思想也需要营养。身体不营养就要垮,思想不营养就要枯竭。不同的是:一顿不吃饭肚子就闹意见;十日半月不营养思想,人还不一定能感觉到。可是当一个人感觉到思想枯竭了的时候,同志,那他的生命就完结了‐‐死咯,彻底地死咯!而且世界上没有比这种死亡更可怕。&rdo;
一个参谋把桌子上的纸张收拾了一下,说:&ldo;说来说去,反正我看到战士们的英雄行为,就觉得惭愧!&rdo;
&ldo;惭愧?&rdo;陈旅长举起头,回忆思索着。&ldo;我很少有这种感情。战士们的英雄行为总是强有力地鼓舞我前进。是鼓舞而不是惭愧。你不同意?咱们可以辩论呀!&rdo;
那个参谋说:&ldo;我们不能和你比。你为党做了很多事情,可是我们‐‐&rdo;陈旅长打断他的话,说:&ldo;你这不是成心说颠倒话么?同志!战士们,我们的战士,才是为党做了很多事情的人,才是为党的事业冲锋陷阵、赴汤蹈火的人。&rdo;
夜深了。一阵阵的风从沙漠中吹来,沙子打得窗户纸沙沙响。远处传来骆驼的铃铛声。隔壁房子里,老乡的孩子从梦中哭醒来,母亲悠然爱抚地乖哄孩子。孩子的哭声慢慢地消失了。
陈旅长看着那些参谋们抄写起的东西,一句一句地修改,掂量每一个字的轻重。有时候,他为一句话、一个字,捉摸几十分钟。有时候,他抬起头责备地说:&ldo;搞什么嘛!你完全写错了。文化教养差,还不开动脑筋学习。思想懒汉,是最没有出息的!&rdo;说着,他就在床头上翻出一包书:有几本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主席的著作,有一本《孙子兵法》,两本写战争的小说,还有五六本描写爱情故事的外国文学译本。
陈旅长讲着各种书的内容。他讲得兴奋了,就放声大笑。
他笑得那样纯真、愉快,简直像一个毫无挂牵的青年似的。
叮‐‐当‐‐叮‐‐当‐‐夜深人静,远处传来的骆驼铃铛声,听得更真切了。这种持续不断的声音,在广阔的沙漠上空波荡,听来是深远的静穆的。这种声音,让人想起坚韧的生命力量和沉重的劳动;也勾起了人的回忆。
杨克文把书放在一边,平躺着,用手垫着头。他静静地听着骆驼的铃铛声。过了好一阵,他说:&ldo;今天下午我和周大勇谈了谈。奇怪!我看见他,就想起自己刚参加部队时候的情形。&rdo;
陈旅长说:&ldo;周大勇总是尽量避免跟我碰头。有闲空子,我要好好整治他!&rdo;
&ldo;你对他太严厉咯!&rdo;
&ldo;那是喜爱他呀!&rdo;
叮‐‐当‐‐叮‐‐当‐‐骆驼铃铛声渐渐的远了。夜深了,这声音虽然很远,但是听来还非常清晰。
陈旅长侧起耳朵听了好一阵,说:&ldo;老杨,骆驼在咱们南方真是稀罕东西。我小时候,那些卖艺的人拉上骆驼在我们乡下转。我跟一群小孩子去看骆驼,好玩得很。有一次,我跑了四五十里路去看骆驼,家里人找不见我急得要死,你说好笑不好笑!&rdo;
陈旅长仿佛因为骆驼的铃铛声,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而觉得奇怪。他慢慢地磕着烟灰,说:&ldo;一下子就想到这样遥远的过去!&rdo;他背靠着墙,眯缝着眼注视手指间夹的烟卷,烟卷冒起一股很细的白烟柱。他像是又沉入到回忆中去了。
他的生活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说复杂,是因为他像千千万万的革命战士一样,经历了艰难困苦与曲折的斗争;说简单,是因为他也像每一个普通的中国劳动人民一样,一出世,饥饿、痛苦、不幸就像身影一样不离他。
三十七年前他出生在湖南浏阳县一个雇农的家里。他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给人家做工,担起成年人劳动的担子。
像俗语说的一样:&ldo;受的牛马苦,吃的猪狗饭。&rdo;穷苦的生活折磨人,穷苦的生活又能琢磨出倔强的性情。
就仗着这种性情,他一九二七年逃出了家门,参加了&ldo;秋收暴动&rdo;,当了一名红军战士,上了井冈山。从此,他和他的战友,以革命为职业,以部队为家庭,以同志为兄弟,以武器为伙伴。从此,他和他的战友,转战在大江以南的红色根据地;征战了二万五千里;经历了八年的抗日战争,目前又投入到这空前艰难的爱国解放战争中。
一天,吃罢早饭的时光,团长赵劲跟团政治委员李诚,向旅司令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