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夫人道:“你们这些做生意的,最会做表面功夫。”
善存微微一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虚的实的,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大家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我不拿出点诚意,你以为咱们这聪明的姑爷肯对咱们家尽心尽力?”
“以后都是一家人,哪里用得上这么算计?”
“我倒不想这么算计。”善存叹道,示意妻子把茶碗放下,道:“再说了,咱们孟家这几个少爷,原不把心思放在这盐井上头的,腆着脸在这儿虚客套,一点用也没有。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过趁着还能折腾,帮儿女们存点家底。”
孟夫人笑道:“话是这么说,你却不是养那败家子儿的人。”
善存道:“有些人天生爱折腾,见了棺材不落泪,有些人是天生享福的人,自有人为其做嫁衣。”
孟夫人把茶碗放桌上,想了想,笑道:“听你这么一说,你那女婿,却不是那享福的人了。”
善存道:“又想挣到名利,又想享福,我当了这几十年盐巴公爷,可没见过谁能两边都赚到。”打了个哈欠,轻敲一下额头,懒懒地道:“真是年岁大了,这也不过才喝几杯就成了话痨,说多了话脑门子疼。”
孟夫人忙扶他睡下。
静渊本在榻上睡了会儿,不料半个多小时后却胸口发闷,扶着床边吐了起来。陪着他的是孟府的小厮冯保,见静渊吐得脸都变色了,忙要去叫人,静渊摆摆手,有气无力地道:“不妨事,把屋里打扫下便可。”
七七送了芷兰和锦蓉,刚刚回家,迎面见到冯保拿了抹布撮箕,急匆匆地朝东边厢房跑去,叫住他,皱眉问道:“可是静渊不舒服?”
冯保道:“姑爷吐了,瞧那脸色不好!”
七七道:“你把东西给我,快去叫大嫂。”
冯保踌躇道:“夫人吩咐了,大少奶奶不能去照顾姑爷的。”
七七也知秀贞避嫌。便沉吟道:“那你去找你妈,让她烧点水沏壶茶,赶紧送来。”
从冯保手里接过撮箕,也不待他回话,便朝厢房走去,冯保几步做一步朝佣人的厢房跑去。
七七进去,静渊歇了会儿,又吐了起来。见七七进来,喘了口气,道:“还不快出去,仔细脏了你。”
七七见他脸色青白,想是难受已极,也不和他争辩,从抽屉里拿出草纸,一张张铺在地上盖住污秽。静渊头靠在床上,只轻轻喘气。七七从衣兜里拿出手帕,走过去,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静渊伸出手,将她手握住,盖在自己脸上,脸色虽惨白,脸颊却烫得有如火炽,七七触摸到他的皮肤,那火热的皮肤上有细微的汗珠,忍不住道:“以后不要这么喝酒了。”
静渊闭着眼,只轻轻一笑,过了一会儿才道:“你的手好凉。”
待那只手被他的脸捂热,静渊方睁开眼,又伸手握住七七另一只手,也盖在他脸上。
“我们有多久没见了?”静渊轻声道。
“不知道。”七七把手抽了出来,“没算过,有十来天?”
“二十五天了。”静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七七早一天天数过日子,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听他将日子说得清楚,知他必也同自己这般日日盼望相见,双颊晕红,嘴角露出微笑,低首道:“我骗你的,我算着天数呢”。
“我知道,”静渊微微一笑,“我娘已把日子定了,我今儿已经给你爹送来了龙凤帖,再过半个月,咱们就成亲,以后想不见也不成。”
七七一惊,正要答言,却听冯保的娘在门外轻声咳嗽一声,忙把手挣脱,站了起来。
冯保娘捧了盆热水进来,冯保端着茶也在后头跟着。走过去拧了毛巾,给静渊擦脸。
静渊喝了茶,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便对七七道:“我没事了,你快回去休息吧。”
七七不便久留,便叮嘱林保好生伺候,站在一旁,看静渊慢慢躺下,冯保给他盖好被子,方回了自己屋子。
冯保把屋子收拾干净了,便坐在一旁椅子上,不一会儿睡着了。
静渊躺在床上,却睁着一双眼睛清炯炯看着床顶,七七的手绢搁在枕边,淡淡的一股幽香,像鸭拓草的花香。他侧过身,把脸压在手绢上,那香味更浓了。
该走的人已经走了,该办的事情也都办了,婚期越来越近,静渊却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那手绢里发出的香味,如一片蓝色的潮水,慢慢地、冷幽幽地袭来。
第一卷洪流第二十六章日月其迈(2)
那年她还只七岁。
父母带着她去扬州外祖父家。她记得父亲一直很节省,虽是大冷天,一家人依旧坐的是三等车厢。火车上人很多,有落魄的公务员,有化着浓妆的市井女人,座位旁的小桌板上满是花生壳,有些橘子散落在地上,干瘪瘪的长着白斑,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最便宜、最不好吃的橘子。
她和三妹倒是年纪小,觉得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在车厢里打打闹闹的,看着窗外闪过一座座直插云天的高山,忍不住便会跳着大叫。
有人骂:“哪里来的小妖精,从早到晚就闹得不消停,没有家教!”
罗飞很生气,善存倒是依旧面色柔和地坐着,只淡淡一笑。七七记得骂她们的是个中年妇人,一直打着哈欠,想是被闹得睡不着。罗飞给七七做了个眼色,趁那妇人起身去厕所,从包袱里拿出一枝钢笔,把笔尖扎进座位里,那种劣质皮座,早就全是裂痕,里面棉花翻了出来,墨水进去浸满棉花,一时半会儿也透不出来。周围一帮人只幸灾乐祸看着,待那妇女回来,往下面一座,有人便忍不住嗤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