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辉堂这么一闲置,就是数十天。中秋节过了,方有一个重庆江津口音的中年师爷找上稽核所欧阳松府上,说想租用晴辉堂的铺子。
欧阳松自得了开泰井的股份,在盐店街登时有了名气。他亦官亦商,为人精明,在各盐场中周游交际,很快就有人戏称:“撑船的秀才有名堂,文打官司武耍枪。”见那江津人第一个找自己,心里虽然纳罕,但亦不免有些自得。
清河的盐号多与江津人做生意,盐井天车推辘的水牛,多进货自江津。那江津师爷自称姓冯,说是替他老板来寻铺子,对于老板名讳却讳莫如深,欧阳松看了看这冯师爷递来的租约草稿及租金,觉得无甚问题,外地人来清河做生意,有些亦像这冯师爷的老板一样,托人在外管理,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便道:“房子倒是空着,我是三个股东中的一位,另一位是省里的人,也是鄙人的亲戚,我倒可以帮他做主,还有一位是清河的重要人物,运丰号的孟老板,你去他的盐号问问他的意见,他那边没有问题,我这里自然也就没有问题。”
冯师爷笑道:“那是自然。”眉眼间隐约有些担心。
欧阳松道:“师爷可是有什么计较?”
冯师爷笑道:“孟老板财大气粗,我这么一点租金,就像苍蝇般大小,怕他老人家看不上。”
欧阳松笑道:“放心,孟老板出身贫寒,这空铺子闲置这么些会儿,他比我还着急呢。穷惯了的人,苍蝇也是肉!再说了,我们都是二房东,真正的东家就在这盐店街上,顶头那栗子树旁边大院子——林府的林老板,也是孟老板的女婿,跟我是交好的。你先去,不行的话,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冯师爷见他说得头头是道,便放下心来,拿着租约草稿去了,到午后方回来,满面春风的样子,欧阳松笑问:“怎么样?可如我所料?”
冯师爷笑道:“所长料事如神。”
欧阳松便知善存同意租出,随即跟冯师爷拟了份租约,将晴辉堂租与这家江津盐号,租期为两年,每年租金两万元,他替表舅刘局长盖了章,另把租约交给冯师爷,送去运丰号盖章。
冯师爷喜滋滋拿了租约出门,正好碰到静渊。静渊见此人眼生,有些奇怪。见欧阳松一脸笑容,当即会意,拱手道:“晴辉堂有了新主,恭喜欧阳兄又做了笔生意!”
欧阳松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你!”
佣人送上茶来。静渊淡淡一笑,坐到欧阳松身旁,道:“急匆匆叫我过来,便是为了让我恭喜你?”
欧阳松微笑着摆摆手,走进里屋,捧出一个一米来长暗色锦缎盒子,双手递上:“区区薄礼,不成敬意。”
静渊却不接,只微笑道:“这又是何缘故?我成亲的礼金单子上,你跟你表舅可花费不少。”
欧阳松笑道:“你替我们家弄来那么一个好盐井,且不说你之前花费了多少,为此失了个朋友,这样的损失,我们那些礼金怎么能弥补得了。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泛黄的卷轴,展开看了,是极为清秀明朗的一幅水墨,几尾鲤鱼,嬉戏于两枝墨莲之间。
欧阳松笑道:“我这人自幼喜欢收藏名家字画,这幅画还是托舍妹从成都家中带来,家里画虽多,却找不到哪一幅能衬得上林东家的风骨,还是舍妹说得好,若论清雅中略带些倔强之气者,唯八大山人之作了。”
静渊微微一笑。
欧阳松笑道:“你若不是早有婚约娶了孟老板的小姐,我倒想跟你做成一家。”
静渊从他手里接过画,淡淡地道:“欧阳小姐秀外慧中,自能另觅佳婿。”转过话题,又道:“我想,欧阳兄今日叫静渊来,可不光是为了送这么幅好画给我吧?”
欧阳松哈哈笑道:“当然不是,当然不是!我不光要送幅好画给你,还要送一个大生意给你,看你做不做?”
静渊把装画的锦盒放在茶几上,俊眉微扬,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欧阳松见他神色,忍不住道:“怎么,你又知道了?”
静渊缓缓地道:“同兴盛,一百六十口瓦斯井灶,可是这么一笔生意?”
原来同兴盛吕氏家族,因厂市不佳,经营不善,导致不少盐井年长日衰,水火枯竭,吕家家众庞大,负债万金,虽为百足之虫,但中空之势已成,所有盐灶陷于瘫痪的绝境,如今,同兴盛前途不明,如果趁机收购,正是大好时机。
听静渊一语点破自己的包袱,欧阳松禁不住露出惊佩之色,叹了口气道:“静渊啊静渊,我跟你做不成亲家,可真是我毕生憾事啊。这同兴盛吕老板的事情,我以为最早知道的必是我这个税官,没想到,你竟然也已经知道。”
静渊呷了口茶,语气不急不缓:“也别高兴得太早了,如果我没有猜错,我那了不起的岳父早就在打算盘了。”
欧阳松登时有些泄气,喃喃道:“他若要插手,这件事情,只怕,只怕难办之极。”
静渊笑道:“这还没有开火,你的气倒先泄了。”
欧阳松思忖片刻,忽道:“我看孟家也不一定在乎这点吃食。”
静渊道:“主人吃饱了,不代表狗也吃饱了。”
欧阳松把手往茶几上一敲,指了指香雪堂的方向,恍然道:“你是说,那人称‘满天飞掌柜’的罗秉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