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凑过头看了一眼,笑道:“可不是嘛,这个册子还挺是管用,流民也好,穷户也好,按发一升、五升、一斗、二斗这样分好了,逢过节在上桥、中桥方家院子和芦花镇按册子上写好的数量施米。到了夏天,还有防暑热药、疔疮药,放在井灶、盐号和家里,有人需要便施舍。春节例外,都均发两斗米,药单算。”
周济穷人这样的事情,善存也分得如此之细,静渊心中也不禁佩服,忽见靠西头的明窗下一张大桌,上面文房四宝俱无,却横放着一块大木板,看那样子已有年头,便走了过去仔细打量,木板右下角用刻刀刻了一行深深的小字:“动乎险中,大亨贞。”
静渊心念一动,问道:“这块木板是拿来做什么的?”
第一卷洪流第五十章洪流(2)
冯保笑道:“这块木头来历可不小!救过老爷一命呢。”
静渊奇道:“哦?快说来听听。”
冯保道:“老爷当年在云南卖盐,在澜沧江遇到激流翻船,人和盐包全掉进江里,幸好船上有这么块木板,老爷抓着它在水里漂了一天一夜才被人救了起来,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老爷发了家,说不能忘记当年的艰辛磨难,便把这块木板留了下来放在这账房里。”
自来贩私盐是死罪。但清河却有过两个极特殊的例外。
一个是前清时捻军反乱,官府为了维持淮商运权,借拨川盐作为一时权宜,但并未规定常年运送,也没有将楚岸改为川盐引岸的打算,由于楚岸缺盐,价高利厚,川商遂大量贩运川盐入楚,按当时朝廷律令,川盐入楚,依旧是越岸侵销,应作私盐论处。但因清河盐商锲而不舍,贩盐数量甚巨,清廷屡禁不止,被迫于咸丰六年在四川巫山、湖北巴东设关收税,说是“化私为官”,实际就是承认了川盐在楚岸倾销的合法性,让一个巨大“私盐”贩卖集团正式上了明道。这个胜利,是全清河的盐商一同努力的结果。
另一个特例,就是运丰号发家人孟善存,从当年的亡命之徒,到如今的商界巨掣,清河盐商历史上,仅此一人。
“孟善存啊孟善存,你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要怎么样才能打败你?”
静渊看着“动乎险中,大亨贞”这几个字,心中激荡,半晌无言。
忙到夜深,孟夫人叫人把静渊叫去孟府吃饭,对静渊道:“你累了一天了,今天就在我们这儿歇息吧,亲家母那边,我已叫人去告诉她。”
静渊答应了。佣人们把七七的闺房收拾了一下,静渊这一晚便在她屋里睡,冯保陪着静渊整一天,一直举止恭谨,这下才安安心心地把静渊的大衣挂在房间衣架上,陪了一天,这大衣他却是抱了一天。静渊怜他憨厚,给了他一块大洋,冯保拿了,喜滋滋地告辞回家。
厨房单做了饭菜给静渊送去,静渊揭开甑子,里面一大碗烧得极融合的牛佛烘肘,一碗热腾腾的牛肉汤,几样小菜,香味扑鼻。他此时也是又累又饿,午饭吃得匆忙,便就着汤菜,连吃了两碗米饭。
吃了饭,佣人又送来水果细点,静渊见西首走廊灯影凌乱,有几个人正说着话从一旁走过,便问:“府里这个时候还在招呼客人?”
那佣人笑道:“宴席早散了,老爷正准备早些休息,却从省里来了几个军爷,说是什么师长来拜会老爷,这不,刚说完话。”
果见善存亦从书房走出,善存向那几人行了一礼,一人声音沉稳清朗,笑道:“孟老板且请留步!”
秉忠随后从屋内出来,手上捧着托盘,送到一个人跟前,笑道:“请雷师长笑纳。”盘中放着什么静渊却看不清楚。善存笑道:“仓促间,措备不周,在下区区薄礼,实不成敬意。”
那雷师长轻轻将托盘一推,笑道:“孟老板若瞧得起在下,便千万不要客气。明年上任,我自有叨扰之处。”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方才告辞,由秉忠带路,一行人沿着走廊出了孟府。
静渊在窗边看着,见善存默默站在书房门口,灯下的身影一动不动,便出门朝他走了过去。善存兀自在想着什么,直到静渊走到身前,他方回过神来,笑道:“陪我坐着喝会儿茶。”静渊一笑,跟着他进了书房。
善存叫人收拾了书房的残茶,重新沏壶新茶。静渊道:“太晚了,爹不怕喝了茶睡不好?”善存摇摇头,在暖椅上坐定,对静渊道:“刚才那人,叫雷霁,二十四军第五师的师长,和至慧他们的孙师长倒是关系好的,前几年一同反了刘文辉,入了二十四军。他是明年要上任的盐运使,这是到我家来踩点来了。”把七七写给那参谋的字条递给静渊,静渊一看不禁讶异,又有些担心。
善存道:“我这宝贝丫头怕给你找麻烦,把这帮人引到娘家来了。”
静渊忧形于色:“她没事吧?前两天打电话来,也没提到这事。”
善存笑了笑,脸上却有喜慰之色:“这个孩子现在也慢慢长大懂事了,做事情倒是一点也不鲁莽,她这么做既不给你找麻烦、让你担心,也顺道给我引见了一个人物。”略微把七七和约瑟夫他们路上的事告诉了静渊,静渊松了口气,仍道:“还是太险了些。”
善存叹了口气,脸上有些黯淡之色,静渊道:“可是那雷师长难以对付?”
善存缓缓点了点头,他手旁茶几上放着秉忠刚拿出的托盘,上面是一泥金大红册子,善存将册子递给静渊,道:“你今儿帮我布施穷人,你岳父我今夜却是行贿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