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社里除了静渊他们,便没有其他的客人。伙计说一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二则是山里老下雨,走茶道的云南人也不常来了,过段时间天干些,方会陆陆续续有人来投宿,可等冬天大雪封了山,又会荒下来。
文斓在房间睡午觉,静渊趁空出去透了透气。满眼翠雾,奇峰怪石,山景宜人,就是道路上坑坑洼洼,不由得颇为第二日的行程担忧。
傅春生回来,脚上全是泥,见到静渊,笑道:“东家,汽车没有什么大问题,明天的骡车也找到了,有一户在青山岭做生意的愿意把他的车子借给我们。我给了他两块钱,他明日一早来给我们赶车。”
静渊道:“辛苦了,赶紧进去吃点饭。”
傅春生答应了,在旅社外头的坝子逡巡了一番,找了个木桩子把脚上的泥蹭掉,在地上又跳了跳,低头见那刘麻子晒着药,讶异道:“哟,这天麻真是好货色”
刘麻子大是欢喜,搓着手笑道:“大爷您真是识货的人”
傅春生笑道:“我识货,可买来没有用。”
那刘麻子道:“城里老爷有鸡吃,用我这天麻炖鸡,吃了几年都不会头痛”
傅春生对静渊道:“东家,你要不买一点?”
静渊嫌:“我家不吃这些东西的。你若要就买一些。”
傅春生心中有些松动,便问刘麻子多少钱,刘麻子眼睛一转,道:“十块大洋,全给你。”
杂货店里一个胖脸妇人走了出来,对傅春生道:“大爷,你别信他,他那点东西不值两块钱”
刘麻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一身灰尘扑扑掉在地上,指着那妇人骂道:“姓胡的臭娘儿老子做生意没碍着你,不要你闲言碎语”
胖脸妇人笑道:“刘麻子,你要给宝宝买东西,是想讨好她的娘吧?山里的麻青蛙想学蛾儿闻桂花,做梦呢”
刘麻子道:“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卖给她们,分明就是想让人家多来你这里,骗孩子她娘给你绣花做衣服就为一个小孩子的玩物,折腾人家来你这儿好几趟,你缺德不缺德”
那妇人道:“是,我缺德,不过我听说有人偷看小媳妇洗澡,被人瞧见了,自己吓得摔断了狗腿,不知道那叫什么——哼,不要脸,呸”往地上啐了一口。
刘麻子大怒,涨红了脸冲了过去,要去揍那妇人,那妇人便尖利地叫了起来,杂货店一个伙计忙冲过来把刘麻子拦住。傅春生朝静渊看了一眼,无奈地苦笑了一下,两人无心看这些山人打闹,回了旅社里。
静渊在乐山本请了个厨子,那人听说要去璧山,嫌此地脏苦,说什么也不愿意跟来。吃饭前,静渊去厨房看了看食材,倒有新鲜干净的豆腐、山菜,自己先亲自挽起袖子给文斓炒了个冬菇豆腐,然后就着文斓吃剩的下了饭。又让伙计做了两个菜给傅春生留着,旅社里酿有山梅酒,闻着香醇,静渊拿了一个杯子倒了些许,抿了一口,衬着山野清气,倒是心旷神怡。
傅春生吃饭,静渊则在一旁小酌,两个人谈兴欲浓,聊家里的孩子、聊盐井、聊机车、聊清河盐号的未来,也聊卓策明祖父颜运杉的轶事,甚是畅怀。
前清时颜运杉一直是清河盐场首屈一指的技师,几乎所有清河盐商都曾要花重金聘请他到自己的盐号,只是颜运杉常年患有肺病,不到四十岁就英年早逝。
吕清泉的同兴盛在前清发家,就与这个颜师傅大有关系。
当年,颜运杉对同兴盛已凿达二百三十丈仍不见功、已决定停凿的福禄井进行研究,断定深层必有黑卤,便瞒着吕清泉的长兄、当时同兴盛的东家吕清风继续凿进,凿到二百九十六丈深时凿到黑卤层位,根据当时特殊的地形,颜运杉发明了“深井浅推”的汲卤工艺,极大地提高了盐卤的产量,名动清河,为同兴盛创造了巨额财富。
颜运杉不光会凿井,修治井技术也甚是高超,他短暂的一生,创制和改进了不少铁井、固井、修治井和打捞井下落物的工具。他能根据露出地表的岩石情况、植物生长状态、山形水势等,判断地下有无卤源,准确地选定井位。他用泥土制作无数工具模型,研究工具性能,推敲改造方案,经常行走于各个盐灶之间,对盐井下的情况,了若指掌,他还能根据不同盐井的井况和各种井下事故的情势,变更工具的构造及零部件,对各种盐灶工具的制作和使用,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当年有位盐商为了打赌,把一块手表扔进了一口深达八百米的井里,但是颜运杉不知用什么工具很轻松地就打捞了起来,那位盐商为此支付了五十两白银的工钱。
傅春生和静渊聊到这里,都不禁神往,对于颜运杉的高超技艺钦佩不已。
静渊喝了口酒,道:“家父曾说,颜师傅在世时,生活习性奇特,无论寒冬酷暑,每天必须洗一次热水浴,食量更是十分惊人.每餐能食一鸡一肘。同兴盛重技爱才,对其嗜好无不满足.日常以宾礼相待,并且在福禄井为他修建专门浴室.配备专门厨师。颜运杉因其身矮、须长,在其家中又排行在三,被我们清河人称为“三土地公”。他去世后,清河所有盐场的盐工和东家,都因推重和尊祟他的绝技,供奉“颜公运杉香位”的木牌于井口土地之例,每当凿井开工或排除井下事故之时,井口管事、山匠等匠作投工均焚香膜拜,以求颜公运杉神助庇佑。唉,没有想到,他的后人竟然飘零至此荒山野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