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放下手中的东西,拿了块干净手帕走过来,因伤口还有些疼,她只微微弯下身子,给儿子擦了擦嘴角。
他闻到她身上的温馨的香味,再也忍耐不住,伸出一只手,紧紧攥住她的衣襟。
“回来吧,我会珍惜的。”他看着她,绝望地看着她。
小家伙已经认识母亲了,见她来了,呀呀的叫着,七七伸手把孩子接过抱在怀中,顺势走到床边坐下,衣襟从他手中脱离,如一片流云。
“他还没有名字,你给他取个名字吧。”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旋即又低下头看着孩子,“我没你读的书多,什么都不懂,那天跟他舅舅们商量说给孩子取个名儿,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她的脸庞已经变得圆润而艳丽,轻柔细语中,梨涡若隐若现,只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嘴唇上没有什么血色。她自嘲地笑笑:“三哥给我好多名字瞧,我怎么都不喜欢,我说,我就能想得出心肝宝贝儿这几个字,别的都想不出来。要不就叫他心心,但又容易跟我二哥的女儿叫重了。可又不能叫他肝儿……呵呵,”她忍不住笑起来。
静渊也笑了,可是只有他知道,什么叫心如刀割的滋味。
“文昌,叫文昌,好不好?”他说。
七七没有什么犹豫,立时点头:“你说好就好,你是他父亲,你说了算。”
静渊一颗心悬在空中,只觉得不对劲,惴惴不安地等着她说下文。
她果然缓缓抬起头,说道:“静渊,”这是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你对这个孩子要做的事情,只要是为他好,我不会拒绝。你送来的吃的,用的,我收下,是不想让你为孩子担心,或者说,也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我很好,这段时间,我一直都很好,很平静,因而我也想清楚了一些事情。我不怪你,我知道责备也好、怨恨也好,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正如你所说,你有你的立场,孝字大过天,这是你做人的原则,因而我尊重你,绝不再让你为难。只是有些事情我要让你知道,我不会再回到晗园,不会再回到你身边。”
他觉得血管中的血液在一滴滴的凝结,从脚底到脑门,一寸寸地冰冷。
“每当我看到孩子的脸,我就想,真是幸运啊,我保住了他,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我保住了他。所以,”她的眼睛一瞬不瞬看着静渊惨白的脸,“我从来不后悔那次在佛堂发生的事情,是的,我是失手才打上了你母亲,可是,如果她执意要伤害我的孩子,我会跟她拼命,也许,我真会杀了她也不一定。”
“七七,”他费力地说,“别再说了,别再说了。”
“你看,我就是这样,”她微笑道,“我永远站在你母亲的对立面,也不会再容许自己去妥协或者求全。更何况,我们两家之间……”她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秀眉蹙了蹙,续道:“总之我们的婚姻,注定背负许多不得以要背负的东西,这么多年下来,我累了,就这么结束也好。假如你对我说,你再忍忍,就呆在晗园,再不去玉澜堂,而且母亲年纪大了、又有病,总有一天她会先我们离去,可我问你,你觉得正常的家应该是这样吗?你觉得这样做,鸿沟就没有了吗?你觉得我们能假装所有的问题都不存在,装出没事的样子、幸福过下去吗?你觉得当再一次有人寻机挑拨,你会知道你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的,”他喃喃道,可是语言却苍白无力。
“静渊,我们都放开吧,我放开你,你也放开我,也许有一天,我们都能重新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世界这么大,人生还这么长。”
“可是,我无法想象再没有你在我身边,也无法想象有一天你会和别人在一起。”他颤声道。
“可我们总得活下去,对不对?”她淡淡一笑,“日升月落,没有谁能真正离不了谁,只是你不承认而已。你就当我十年前走了再没有回来,我们再没有遇到。你在玉澜堂,依旧可以过你的日子。”
“不一样了,”他苦笑道,“永远都不一样了。”
“那么,”她轻轻把孩子的小手放入襁褓中,轻声道:“我也没有办法了。”
孩子啵的一声,嘴角又流出口水,她给他擦干净,轻声道:“文昌,嗯,也是个不错的名字呢。小宝贝,你有名字了。”用手指轻柔地点了点孩子白皙柔嫩的鼻梁,脸上绽开了笑。
外头老妈子咳了一声:“七小姐,老爷他们来了。”
七七应了声:“知道了,进来吧。”抱着孩子站起身来,对静渊道:“回去吧,别忘了把药拿着。”
静渊的脸变得青白,低声道:“我不会放弃的。”
七七轻轻摇着孩子:“可我已经放弃了,回去吧静渊。”
……
至慧终于又来了一封信,那时已经临近十二月了。
信中并未说什么,只是简单地报了个平安。信纸是最普通的草纸,钢笔晕染出一团团墨渍,想是揣在怀中被汗水浸湿。寥寥数字,只为了让家人放心,也可能是战火中根本无暇执笔多写。
这封信并没有让大家少一些担忧,因为从随军记者登在日报的文章上,谁都可以想象得到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情况。川军战士们出发时单衣单裤,脚登草鞋,直走到河南境内才刚刚开始穿上棉衣,到山西时已冰天雪地,需要一边烤火才能一边前行,部队初到山西,装备简陋,行如叫化,更受各外系军阀冷落,口粮得不到接济。其中,川军大军阀田颂尧的部队,在装备里,比之刘文辉、刘湘、邓锡侯等人的部队差了很多,因为他的属地税收非常少,川北的二十六个县都很穷,寄养也不足,欠军饷是常有的事,穿的军装很破,有的时候甚至就是打赤脚,走到山西,一些士兵不得已只好四处抢夺粮食,甚至哄抢晋系部队的军械库,在严寒中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蒋介石知道后大骂:这帮四川叫花子没有什么用,让他们从哪儿来滚回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