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预直直地盯着这道赤线,一口气噎在胸间。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的。绝尘纱至毒,举世无解,无解的!只是这名字太过扎心,只是这赤线太过刺目,只是那日奄奄一息的孱弱太过令人难于回想,他将之一切都撇于记忆之外。可如今,这一切却突然直露露地呈现眼前,使他拙于呼吸,心跳一鼓一鼓地,竟似每一跳都连着着整个人颤动起来。眼前不断交替闪现出去年兵乱时那惊心动魄的一晚。他抿紧了唇,一个踏步上前,抖着手拉下她的袖子,将人紧紧搂在怀中。&ot;不会的,不会的!这天下有得是名医,别说傻话,嗯?别说!&ot;
妫语的额抵在孙预胸前,一时间数年来所有的委屈与怨愤都涌上心头,如洪水决堤,再也忍之不住,&ot;你不知道的,不知道的巫弋她她也说研不出解药我,我本时日无多&ot;
&ot;别说了!我去找闻君祥,他不拿出解药,我就宰了他!&ot;孙预放开她,转身就要奔出殿外。
妫语死死拉住,&ot;孙预!你若想让我现在就死,那么你就去!&ot;
孙预一震,随即拉开她的手,&ot;别怕,毒害君主是天大的罪,闻君祥不敢不听的。&ot;
&ot;那如果,我本不是君主呢?&ot;妫语索性放开他的手,&ot;如果我本不是妫语,不是如此相貌,不是如此年纪,不是如此身份,不是碧落人,甚至与这天地都毫无关系呢?&ot;她牢牢地看着震惊地孙预,&ot;如果是这样的一个人,窃取了碧落的至尊之位,她还能活么?能么?&ot;
&ot;你你说什么?&ot;孙预听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被这个天大的秘密所骇住。
她朝他淡淡一笑,凄婉中满是缥缈与迷离,她又是多年前大殿上那抹沉寂又冰冷的游魂了,凉意侵人。孙预伸出手,但即便是握着她的的手,却仍觉得离她太远太远。这过往所造成的山长水阔,这他未曾知情的秘密所造成的咫尺天涯。
&ot;你知道巫族有个禁忌么?&ot;她任他握着自己冰冷的手,只拿眼瞧着那座竹节凤顶香炉,安息香自炉孔中袅袅而出,盘绕着整个厅堂,恍惚而悠远。&ot;那就是寄魂,也就是世人流传的借尸还魂。&ot;她自嘲一笑,&ot;我本是异族。&ot;
孙预的手一抖,隐隐觉出些什么。
&ot;别怀疑,就是你想得那般。真正的闻氏二女早在坤元十年就死啦!我是被硬生生招来的魂。我本不叫什么闻语、妫语,我姓钟,叫钟言倾。&ot;她眯了眯眼,泪滴滴入炭盆,寂静中发出一声&ot;嘶&ot;响。钟言倾,言倾,有多久了?有多少年再没人那么喊她了?&ot;我本有一个小家,父亲、母亲,还有个弟弟。举家合乐,弟弟虽淘气,却聪明,念书样样拔尖。父母都有不错的活儿干,一家人有时去踏踏青,有时在家找乐子玩。父母说等赚够了钱,就去大漠看看。弟弟说要学会骑马,也走一回西域&ot;
孙预听得不忍,将她揽入怀中,伸手抹去她满脸的泪,但湿意却是不断,到最后,孙预只能搂紧她。她的语气是如此平淡,但她的泪却始终不断。
&ot;后来有一天,我一觉醒来,睁开眼却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法坛上,星辉耀目,纱幕坠地,那是一个很美的星空。还有,一个透着无尽神秘的灰衣妇人领着两名年轻又美艳的徒儿侍立一旁。后来又来了一位更美的女子,风华绝代,清艳动人。那时,我还以为我在做梦呢。&ot;妫语的语声幽幽,仿似一抹游魂会随时遁去,让孙预没来由地着慌,只能把她抱得更紧。
&ot;可是这美好马上就没了。我由十二岁变成了八岁,我回不去了,再见不着家人了&039;冰壶&039;冻人心肺的冷来了,&039;火芸&039;如炮烙炙人的热来了,&039;明煎&039;持久而不顿歇的难受来了,&039;相思&039;如肝肠寸断的痛来了,还还有&039;绝尘纱&039;。&ot;她每说一句,打一个冷颤,抖得孙预心都绞得碎了。他死死地握紧她的手,&ot;别说了,别说了我都知道了,我什么都明白了。&ot;
是的,他什么都明白了,明白她的刻骨仇恨,明白她的孤苦无依,明白她的言不由衷,明白她的不得以。他心疼她,心疼她所受的苦,心疼她的为难,心疼她难以言诉的心事,心疼她举目无亲的悲凉,他心疼,他心疼死了!&ot;我帮你,我什么都依你,什么都助你。我孙预就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定要叫你有所依侍,定叫你心有所安,定叫你为着自己所过的日子而欢心喜悦。回不去不要紧,没有亲人也无妨,你有我呢!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可以安身立命的地方。去他的寄魂不寄魂!说什么异族,我只要你,你的思想,你的灵魂,你的人。你就只是你,不是谁的替代,明白么?你只是你!要活你的日子!&ot;
&ot;孙预&ot;她靠向他,心中有千言万语,临口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一直低喊他的名字。
&ot;别哭,别哭!你有我了,从此不再是举目无亲。你须时时记着,还有我!&ot;孙预温柔地替她抹去眼泪,那满掌的湿意,让他的心软成一摊稀泥,&ot;别哭!&ot;
&ot;嗯。&ot;妫语将这句应诺和着泪埋入他的胸前。是的,有他了,他没凝忌她,他没嫌弃她。
&ot;好了,往后你的担子可由我们两个一起扛了。&ot;孙预深深地看着她,捧起她的脸,吻去最后一颗泪,忽然一昂脸说:&ot;走,我带你去瞧瞧这座禁宫。这儿也并非完全是座囚牢。今天罢朝一日正好,我带你玩玩。你的沉痛里得有我,你的欢笑里也得有我。&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