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羡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自己病了多久。
御医说他积劳成疾,情郁内伤,抑郁寡欢。除却朝务世家带给他的压力,这一次的病倒,和往日他总将自己尘封、不愿见任何人不同。
往日他想要一个人待着,这一次他想要一个人陪他待着。
换言之,这是“相思病”。
皇后与皇帝心疼他万分,自责于自己竟不知道让爱子思念成疾、求而不得的佳人到底是谁。他们也万没想到,太子羡这样自我封闭、常年厌恶与人交流的人,也会希望有人陪同。
他们还以为,清雨一辈子都不会成亲,清雨之后的下一代皇帝只会出自宗室。
皇帝皇后的这些自责愧疚,以及派人快马加鞭去寻那位让太子羡思念的女郎,这些太子羡一概不知。因为这一次的病与他往日不同,御医改了药方,他半睡半醒数日,不知岁月朝夕,竟也渐渐熬了过来,身体有所恢复。
深更半夜,太子羡从病榻上起来,再也睡不着。他披衣持灯,一个人坐在殿中书案前。
书案上摆满了案牍,堆成山的没有批阅的奏折。他将那些文书折子推开,打开一雪白宣纸,开始作画。
他试图勾勒一位佳人——将她身姿、眉眼,全都画下来。他与会困自己一生的“呆病”对抗,试图从记忆中抽取她的容貌,描绘她的眉眼风情,一嗔一笑。
这太难了。
他有出色画功,但画功对于他辨认人一点用处都没有。落笔于纸上,只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他无法描述她,无法向旁人解释她的美好。
她就像存在于他的臆想中一样。
太子羡持笔的手微微发抖,开始恐慌于一切都是自己病了多年的幻觉。也许这世上从来不存在一个徐清圆,他的老师也许从来没有这么一个女儿,那几年的时光,也许只是他安慰自己的臆想。
他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其实自己的“呆病”更严重了。以前只是不能接受现实存在的人,现在已经开始想象有人陪自己呆在黑暗中了。
太子羡坐在烛火旁出神一会儿,落落地放下笔。
他揉着额头,为自己的怯懦而觉得可笑。他叹口气,缓缓起身提灯,去内室找其他画作。
这几年,他总是试图给她画一幅像,但他一直画不出来。幸好,在她十五岁那年离开他的时候,他克制不住心中的渴望,没有争取她的同意,让宫廷画工为他留下了徐清圆的一幅人像。
这足以说明徐清圆不是他的想象,她真实存在过。
殿外的风御一直听着殿中的动静,当太子羡进入内室后,他松口气,也蹑手蹑脚地离开。皇后娘娘想给太子羡一个惊喜,殿下既然打算睡了,他便得出宫去接人了。
十六岁的徐清圆竹青纱帛曳地,立在太子羡寝宫外的长廊下,腰间盈盈一束。这样清新的美人,在月下亭亭玉立,听到风御的脚步声,她抬起眉眼。
风御怔了一下。
少女身上有一种寻常女郎少有的书卷气,又兼柔弱清纯的气质。她像是仕女图中走下来的美人,古典端庄,清秀动人的……看不出她还有过十一二岁时调皮狡黠的时候。
徐清圆向风御屈膝:“风侍卫……他还好吗?”
风御茫茫然看她。
徐清圆弯眸,微笑:“风郎君不认得我了吗?”
她和风御轻声细语地说话,蹙着眉忧心太子羡。她和徐固走得太远,走得太偏,她给太子羡写过许多信,但她也不知道有没有寄出去,他能不能收到。她是一封信都收不到他的,在皇帝派来的卫士找到她和徐固时,她惊讶至极。
她以为他一定出事了,才与爹爹吵了一架,坚持跟着卫士们回来。南国迁都后她第一次来到长安的王宫,并不熟悉这里,却在皇后请她进宫时,并未拒绝。
她知道这样不够矜持,不能给皇后留一个好印象,但她真的很担心他。
风御和她轻声说话:“他没有什么事,只是很想念你。”
徐清圆不解,并不好意思:“我也很想念殿下呀。”
风御摇头:“不一样。徐娘子没有被禁锢在一个地方不得离开,徐娘子没有长年累月地被迫担着一个责,徐娘子没有殿下那样的病……徐娘子何其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