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听不见半点声响的时候,校卫才哆嗦着手,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却见城门之外,碧月河畔,一方隐约火光,携焦黑烟云滚滚而起,将天地撕裂成两半。
&ldo;楚……楚……&rdo;他哆嗦着嘴唇,颤抖地伸出手去,脚下一滑,跌坐到地上去了。
软轿中的人,懒洋洋斜坐着,不经意拨了拨布帘,露出一张三四十许,颇有些沉肃的脸来。
三年前的宁王少保,如今的天子太傅。八年前的江湖布衣,如今的显位人臣,沈从风。
雪从缝隙中漏了进来,扑到他眼角几线皱纹上。
这江南道上,真是下了好一场大雪。可入冬以来,京城却还未见过雪花吧。
他模模糊糊想起,离京时候,经过天子寝宫,那朵开在宫墙上的梅花。
洒扫的女官正招呼人除去多余的枝桠,他看着那朵梅花,没来由却想起八年前的一双眉眼,在花下越长越烈,绞碎了满宫春光。
于是就说,留着吧。
也不知那朵花,如今是什么模样。
脚下的香炉温温地散着热气,这么左右无端地神思飘忽了半晌,听得帘外沉声道:&ldo;大人,到了。&rdo;
刚走下了轿子,便有柄四十八骨的紫竹伞伸了过来,轻巧挡下头顶风雪。沈从风微微眯了眯眼,朝那持伞的白面人点了点头,道了声有劳。
微胖无须的白面人赶紧欠下身子,极温和地笑,只是声音有些尖细,&ldo;沈大人,这儿便是楚家百十据点,最后一处了。&rdo;低下头的时候,看见雪上蜿蜒而来的零碎血迹,这才缓缓舒了口气。
沈从风接过伞,交给身边一名铁甲卫兵,这才抬头看了看院门。
随着门锁被刀一砍而断,院中玲珑长廊,九曲水道,雕花角灯,奇石异景也次第入眼,即便数十日无人打理,厚雪覆压,也能看出曾经的奇绝模样。
风有些急,沈从风探出手来,接住了一片雪花,轻轻一拈,即刻化作了水,将手指浸得发亮。他蹙着眉头,或是觉得冷了些,将手拢回袖中,道:&ldo;赵总管,楚家三百八十三口人,皆被扑杀,百十据点,寸草不留。明日,且请公公启程回京,禀告圣上。&rdo;
赵总管的笑顿了顿,深深一躬身,将头埋得更低些,&ldo;沈大人,却还有一人,那楚家四郎,楚云歌……&rdo;
沈从风蹙了蹙眉,凝定定看着身前风雪,手轻轻落在腰侧长剑上,发出微不可闻一声叹息。
即位三年的少年天子,暴戾寡恩,动静无常,疑心,甚重。
想来那朵宫墙上的红梅,早已在寒风中,散落了吧。
赵总管脸上的肉抖了一抖,庭院内外的风雪织起密不透风一张大网,将所有的东西,都笼进去了。
&ldo;沈大人,陛下知晓江南风寒露重,遣咱家来此,打点照看,便不能不小心伺候了。&rdo;
风忽起,吹得木门啪嗒摇晃。
清漆刷过数遍的门,即便在幽深夜色里,也是净润透亮的。
沈从风的目光从门上缓缓移动到脚畔,手从剑上滑过,笑了一笑,转身道:&ldo;此事,我自有交代。&rdo;
不知被多少人摩挲过的卷轴,墨迹还是新的,装帧的竹筒已经光亮,轻飘飘的,从铁甲卫兵的袖中传递到沈从风手里。
瘦而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从字迹上滑过,沈从风喃喃道:&ldo;楚云歌……半月前,截杀我徒苏易清,坠下山崖,两人至今,生死不知。&rdo;
天地昏黑,似是黎明前最后一点寒夜。却隐有不安,从心底蔓生而出。
卷轴轻坠于地,咯哒一声,旋即被雪水浸透了墨字。
&ldo;江南楚家,勾结外贼,欲反上作乱,凡三百八十三口人,皆已伏诛。即日起,着江南知府林致和封查楚家商铺,编纂为册,交由陛下,处置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