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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第1页）

李小毛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前一后走到外面，刘不才先看朱素兰的脸色，神态不妙，当即向窗外喊了声：&ldo;长生！&rdo;

长生是刘不才的跟班，闻声答应，掀帘入内，听候吩咐。

&ldo;你在外面留意留意，只怕有朋友来看我。&rdo;

这是约定的暗号，意思是小张到了，请他直接进来。长生会意，答应一声，守在门外。里面刘不才跟李小毛一谈，才知道自己将朱素兰的眼色看错了，李小毛只是力有未逮，并非有意拿跷，无须小张出面威胁。

于是刘不才急急又将长生喊了进来叮嘱，任何客人来访，一律挡驾。连说带做眼色，长生当然知道主人的心意已经改变，只是形色过于明显，使得李小毛和朱素兰都大为疑惑。

就这时候，小张已经到了。他有他的打算，自然在桐月老四家做主人，若等客人一到，飞觞醉月，逸兴遄飞，脱身便难，倒不如先来一趟，看个究竟。所以嘱咐桐月老四，善为款客，自己找个马夫领路，骑了马来的。

那毛家弄是条很热闹的弄堂，到了一问，很容易找到朱家，一看门口无人接应，正在踌躇时，恰巧遇见顺姐买水果回家，自然殷勤问讯。小张觉得行藏已露，如果畏首畏尾，反而不妙，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入内。

&ldo;张老爷来了！&rdo;

顺姐一面高声通报，一面打帘子肃客。门里门外，四目相交，正好是李小毛和小张打了个无可躲避的照面，刘不才便知事情坏了。

果然，李小毛勃然变色，向朱素兰和顺姐愕道：&ldo;什么张老爷？这个人来干什么？&rdo;

朱素兰和顺姐惊愕莫名，张口结舌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更不知道他何以如此盛怒？小张是心里早有准备，相当沉着，所以这时候只有刘不才开口答话。

他也是既懊丧、又为难，失去了平时的机智，硬着头皮假意问一声：&ldo;李老弟，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这是敝友，姓张。&rdo;

&ldo;是你刘老大的朋友？&rdo;李小毛怕是自己听错了，伸过头去再问一声：&ldo;是你的朋友？&rdo;

&ldo;是的。是我的朋友。&rdo;刘不才忽然警觉，事到如今，只有硬干，态度不宜软弱，所以再补一句：&ldo;是我的好朋友。&rdo;

比较冷静的小张，不明白刘不才这近乎张皇失措的神态，是有意做作，还是别有缘故？不过有一点是很清楚的，自己要替刘不才撇清关系，因而笑嘻嘻地说道：&ldo;小毛，久违了！

一向好？&ldo;

&ldo;哼！&rdo;李小毛冷笑，&ldo;不要假惺惺了！&rdo;他问，&ldo;你倒还认得我是朋友？&rdo;

&ldo;当然是朋友。想不到在这里会面。&rdo;小张依然很从容地，&ldo;昨天我们在一起吃酒，刘三哥今天还席，约了在这里，我来晚了。想不到他也请了你，早知道，我要早早赶来。好叙一叙契阔。怎么样，好些时候不见，近来混得好？&rdo;

&ldo;好不好不与你相干。&rdo;李小毛突然转脸问刘不才：&ldo;你们是约好了来的，是不是？&rdo;

一时昏瞀慌乱的刘不才，清明的理智恢复了，心里爽然若失地觉悟，自己根本不须紧张。朋友各人交各人的，偶而遇在一起，客与客之间纵有不合，与己无关，因为自己并不知道小张与李小毛是怨家。

这样一想，便恨自己，是笨到了什么程度？看起来竟还不如小张沉着。于是他定定神，很用心地答道：&ldo;是的！昨天是这位张老弟做东，今天我借这里请客，当然要约他。刚才大家不是还在说，小张约的辰光已到，不能不走。如果我不是有正经事要跟你老弟谈，我也去了。&rdo;

&ldo;我哪里知道你们说的小张，就是这个小张？&rdo;李小毛怨气冲天地说。

跟他的态度正好相反，小张依旧笑嘻嘻地不改常度，&ldo;怎么样？&rdo;他半真半假地说，&ldo;我这个小张头上出角，与众不同？&rdo;

说着，伸手撮指，按在头上，做个牛头生角的姿式。

这近乎惫赖的神情，惹得顺姐掩口胡芦，朱素兰背转身去装呛了嗓子。而李小毛满腔怒火，也就不容易发出来&ldo;李老弟！说实在的，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rdo;刘不才接着转脸又问：&ldo;小张，你跟我这位李老弟是不是有啥&lso;过节&rso;？&rdo;

&ldo;也谈不到过节。小毛是我好朋友，只为当初我嘴快，多说了一句话。唉！&rdo;小张作出痛心疾首的神情，&ldo;不谈了，不谈了！&rdo;

李小毛怨气难消，却拿他无可如何，因为这件事虽是小张不够朋友，但如要评理，无论如何是不能摆在&ldo;台面上&rdo;来讲的，因而欲语还休，只拉长了脸，恨声连连地，什么人都不理。

刘不才却故作踌躇，好半天才装得有所领悟似地说：&ldo;这样看来，小张是你不对！一定做了让朋友吃哑巴亏的事。&rdo;

这&ldo;哑巴亏&rdo;二个字，一直打到李小毛心坎里，对刘不才顿有知音之感，迅即回转头来，大声说道：&ldo;一点都不错，我吃了这个家伙的哑巴亏！刘老大，你如果再当这个人是朋友，就不必跟我谈啥生意！&rdo;

&ldo;何必如此？&rdo;刘不才听出因头，却不能顾自己做朋友的立场，唯有出以劝解的态度，&ldo;李老弟，你卖我个面子，让我来拉个场！&rdo;

&ldo;谢谢！心领。&rdo;

&ldo;小毛，你不要狠！&rdo;小张终于像是忍不住了，然而话虽凶，却不是冲动的语气，&ldo;我不晓得你们谈啥生意，你不当我朋友，我拿刘三爷要当朋友，光棍不断财路，为了刘三爷的生意，我今天触霉头也就算了。&rdo;

说完，夺路而走，刘不才急忙赶上去拉，口中是和事佬不惜屈己的口吻：&ldo;何必？大家都看我的面子！我来给你们两位磕头赔罪。&rdo;

&ldo;用不着！&rdo;小张倏然回身，左手撩起狐皮袍的下摆，右手指着朱素兰和顺姐说，&ldo;你们两个做个见证，今天我是为刘三爷，放他一马，生意谈成便罢，谈不成就见得他根本不是朋友。我要他的好看！&rdo;

说完，右手一甩，扬长而去。朱素兰与顺姐面面相觑，惊疑交集。

李小毛的脸色当然很难看，青一阵、红一阵，胸部起伏甚剧，仿佛几次三番要拚命，终于因为放矢已无的，不能不强自按捺下来似地。

当然，刘不才也要表现深为尴尬的态度，其实他心里相当高兴，觉得小张的手腕很厉害，就这样借题发挥，无形中提出了威胁，看来李小毛一定会设法作成这笔生意。然而在自己，情势所迫，却不能不作违心之论。

&ldo;我这个朋友真正岂有此理！&rdo;他用愤愤的声音说，&ldo;那有这个样子的。&rdo;

一听刘不才对小张不满，顺姐便不怕骂客人的朋友会得罪客人，接口说道：&ldo;真正碰见&lso;老爷&rso;哉！那里有这样&lso;猛门&rso;的客人？真是气数！&rdo;

苏州人迷信五通神；自从康熙朝理学名臣汤斌在江苏巡抚任内，拆毁淫祠，此风稍毁。但仍旧相信五通神会作祟，遇之不吉，却又不敢公然贬斥，所以尊称之为&ldo;老爷&rdo;。推而广之，一切瘟神恶急忙，都用&ldo;老爷&rdo;代名。她这样骂小张，在苏州人说来，已经很重了，然而并不能平李小毛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