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妞说,你当我没看出来,套儿那个背心是拿手绢拼的,前边是小白兔拔萝卜,后头是山水风景,就仗着你们家新生在商店能买出几块手绢来,连你们家的屉布都是百鸟朝凤。
两人就笑。
鸭儿抱着大纸箱子进家了,大妞奇怪,又不是礼拜天,不知鸭儿为什么回来。鸭儿让她妈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大妞进屋看了看月份牌说什么日子也不是。鸭儿说今天是大妞的生日。大妞这才猛地想起什么说,可不,我今年……五十三啦……
大妞五十三岁生日这天,大女儿给她买了一台电子管收音机和一件的确良衬衣。大妞头一次见识的确良,为的确良的色彩和质地而惊奇。鸭儿告诉母亲,的确良是中国最新最新的新产品,洗了不用熨,老这么平,也不掉色,比平常的衣服结实十倍。大妞说全胡同也没见谁穿什么的确良,这么高级的衣服,她真是穿不出去。鸭儿说的确良禁洗,好干,天天穿着它也不碍事,这是她拿奖金买的,给妈过生日的。
大妞说全家只有大闺女还记着她的生日,连她自己也忘了,就撩起衣襟抹眼泪。
王满堂由东直门回来了。大妞问东直门给折腾成了什么模样?王满堂挥挥手,什么也不想说。刨子说他在东直门看见他爸爸了,他爸爸在城墙上头喊:预备‐‐拉!就哗啦啦……
王满堂从包里掏出几块从东直门城楼上捡来的砖,一边用刀削一边对刨子说,甭吹了,你爸那是拆,不露脸。
刨子说他爸像大将军。王满堂说狗屁将军。刨子跟大妞说萧爷爷也去了,萧爷爷躺在城墙上不动窝,后来让我爸抬走了。
刘婶说,这个老萧,怎么又闹到工地上去了?
王满堂说,老萧是英雄,要不是碍着我的队长的名分,我就跟他一块儿躺去了。
刘婶说,亏得你没躺,你躺那儿才让你儿子坐蜡呢。
王满堂说,我要躺,我拉着他儿子一块儿躺!
刨子说他爷爷要躺,他就跟爷爷一块躺,让他爸坐蜡。大妞说,得了甭说了,你跟你爷爷都是耗子扛枪,窝里横。
王满堂不高兴了说,我是耗子,我这耗子敢上东直门,你倒不是耗子,人家拆你们家的东直门,你连屁都不敢出去放一个。
大妞说要放也放管用的屁,没用的屁她不放。
刘婶问把这些烂砖捡回来有什么用。刨子说让他爷爷给他雕飞檐上的小狮子、小鱼儿。刘婶说东直门飞檐上怎会有小鱼?刨子说有。东直门飞橹上有五个,他爷爷说了,最前边的是仙人,仙人指路,接下来是头龙、二凤、三狮子、四天马。五海马……末一个是截兽。
刘婶说,海马跟鱼怎么会上房顶呢?
刨子说,镇火呀,鱼上了房顶就着不了火了不是?
刘婶说,噢你个孩子,才几岁呀。还真懂得不少。
王满堂说,这孩子聪明,有股灵气儿。
王满堂将用东直门城砖雕的小兽们送给了周大夫。王满堂给周大夫道歉,说门墩这孩子少教,净干出格的事,说大家一个院住了几十年了,连个针头线脑的谁家也没少过。没承想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周大夫说孩子都淘气,几口牛奶,算不了什么。王满堂说周大夫是不计较,但他不能不管,打小就这样,将来怎么得了?周大夫说船到桥头自然直。王满堂说就怕他直不了。王满堂指着几个雕出来的玩艺说,这是真正永乐十四年的砖,在东直门顶上一直看着咱们一辈辈儿的活,看着咱们一辈辈儿的变。风吹雨打,四五百年了,还这么硬实……风雨沧桑,它见过的事儿多了。跟它眼里见过的事儿比,咱们无论有多大难,那也不叫难。
周大夫有些激动,接过砖雕说,这是工艺品,也是历史啊!
主满堂说,迷信说法,这物件能避邪;时髦说法。这是个纪念物。往后再想东直门了,就瞅瞅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