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满堂认为老萧的小破本子绝不能跟合玺彩画比。老萧说那是王满堂还没认识它的真谛,老萧建议王满堂也趁早把家门口的影壁糊了,免得找麻烦。
王满堂认为老萧说得很有道理,回到家什么也不干,当下就指挥门墩和刨子和泥糊影壁。
王满堂说,泥要和到火候,托住,使劲儿往墙上拽。
门墩和刨子如法炮制,稀泥顺影壁流。
王满堂说,腕子使劲儿。
泥啪啪地将精美砖雕糊住。
王满堂说,用麻刀挂墙面。
和了麻刀的灰泥将影壁抹平。
王满堂说,小抹子抹光。
三把小抹子将墙抹成溜溜光的白墙。
周大夫下班进门,一眼就看见白墙,说是进门撞白墙太扫兴,问那些砖花哪儿去了。王满堂说那是&ldo;四旧&rdo;。周大夫一个劲儿地说可惜。王满堂悄声告诉他,都在底下藏着呢。
刘婶看见白影壁说,这回看着顺眼啦,一幅白墙,好写最新最美的文字,好画最新最美的画图。
王满堂说,留出白墙就是让人写字儿的。
周大夫说明儿个叫片警大安来写条语录,大安的美术字儿写得好,这条胡同墙上的语录都是他写的。刘婶说写语录不如画个红太阳。
周大夫说,那成日本国旗了。
刘婶用异样眼光冷峻地注视着周大夫说,就你想得怪。
梁子当了红卫兵,也不知从哪儿搞来一套退了色的旧军服,整天穿在身上,连睡觉也舍不得脱。与旧军服配套的是灯芯绒懒汉鞋,一种不用系带的很别致的布鞋,男的女的都穿,三块五一双。当然,梁子这身打扮是极一般的红卫兵,是属于边缘组织的那类。还有中心组织的,那就是干部子弟了。子弟们有将校呢的大衣,有一作半宽的绸子袖标,袖标不带着,垂在前臂上,大皮鞋咋咋的,眼睛老是傲视环球般的细眯着,让人一看见就想到了狼,就想躲。
王满堂见不得梁子这身装扮,即便是边缘的,王满堂也看不惯。王满堂说,学生就是学生,兵就是兵,怎么弄得这不伦不类。小小的人儿,扮得像国民党队伍里的老兵油子,这是干什么呢?学生就非得装成兵,他怎么不装成工人呢?梁子说他爸爸这是立场问题,严重的立场问题,这样的话要是让对门的刘婶听见,反映到古建队去,够他爸爸坐两回喷气式的。
门墩似乎没有他的哥哥那样追求时尚,门墩穿着梁子退役下来的大补丁蓝裤子,穿着他姐鸭儿扔在家里的紫红绒衣,趿拉着他爸爸那双没了形的山东大(革及)鞋,游游逛逛,走东家串西家,轻松而自在。
这天,穿着红卫服,戴着红袖章的梁子用衣服裹着一件东西,由大门跑进,穿过小院向后院奔去。门墩一见,喊了声,有宝!一步不落地追赶过去。院子里的散淡游民刨子和妻儿正在寂寞难耐之中,也呼啦啦跟过来。梁子跑到后院墙根,打开衣服,取出一黄琉璃瓦的凤凰来。
套儿问这是什么?刨子说是飞檐上的吉祥物。套儿说跟烧鸡差不多。刨子说这是凤凰,头龙二风,它就是那个二凤。黄琉璃瓦,级别不低,皇上用的物件。
周大夫听外头孩子们叽叽喳喳,也出来看热闹,问他们得了什么宝贝。梁子说是集福寺飞檐上的凤凰,他们去破&ldo;四旧&rdo;,把飞檐上的小玩艺儿都敲下来了,他看着好看,就抱回来了。
周大夫说,集福寺是康熙给他妈建的家庙,精巧细致,无与伦比,连房顶上的东西都叫你们给拆了,你们也不怕摔折了腿!
梁子说革命需要,刀山敢上,火海敢闯。周大夫问梁子,把这个凤凰抱后院来干吗?
梁子说,搁后院给您站岗。
周大夫说,我可消受不起。我跟皇上他妈还差着好几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