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衡的表情渐渐变得凝重起来:“你没有仔细听,你再听听,很慢的频率,但是很清晰,好像就在这停车场里,就在我们附近。”
端午听话地在光线昏暗的停车场里拉长了耳朵。
但是依旧什么声音都没有。
端午刚要表示疑惑,突然注意到周衡的目光在环顾整个空间无果后,最后居然带着“啊,原来在这里”的微妙笑意落在她的肩膀上,与此同时,一阵湿暖的轻风似有若无地拂过端午的耳根,端午的大脑立刻就充血了,寒毛也齐刷刷地起立致敬了,她甚至都没敢出声,就跟练过似的,“噌”地就窜到了周衡怀里。
周衡收紧胳膊抱了端午两分钟,然后告诉她,他吓唬她的,根本没有高跟鞋的声音。端午于是破天荒地跟周衡生气了。端午自小就怕三样,一是响雷,一是鬼,一是老鼠。只不过,只要对象不是端曼曼,只要没有触到底线,端午是那种特别没脾气的人,你很难真正地惹怒她,即便真惹怒了,稍微哄两句也就好了。周衡没哄,他只是俯身亲了亲端午额头上的创可贴,端午立刻就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笑了,再过半个小时,端午甚至扒拉着碗里的米糊糊开始跟周衡聊起傍晚的糗事——周衡没吃饭,端午只吃了两个糖饼,所以两人离开医院,暂时落脚在市中心的二十四小时粥店。
“我没带钱,结果公交师傅说‘没带就没带吧’直接就把车开走了,没赶我下来。”
端午吃得一脑门儿汗,创可贴的一端掉下来了,她顺手按回去,但因为是放了很久的劣质创可贴,掉下来就粘不回去了,端午试了两回未果索性撕下来直接扔进纸篓里。本来也不是什么严重的擦伤,只是她收拾好屋子后想洗头,怕碰到水,所以找了创可贴贴上的。
周衡越过方桌碰了碰端午额头上干涸的血迹。他想叮嘱端午,以后出门要记得带钱包和手机,什么情况下都要带,结果,却轻声道:“端午,其实,是可以同居的。”
端午好不容易叉起的小笼包没来得及塞进嘴里,“扑通”,落进粥里了。
周衡看着眼前要到五月份才能成年的端午,面色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但依旧继续道:“我是指你高中毕业以后。如果你不愿意回聂家,也不愿意一个人在上饶街住着,那你可以来跟我一起住。晋市的两所本科院校,晋师大和晋科大,我住处都有地铁直达。”
端午揪着自己红得好像给烙铁烙过的耳垂,把脑门儿往桌上轻轻磕了磕,跟着,两只眼睛刷得抬起,亮晶晶地望着周衡。
“那如果有了孩子怎么办?”
周衡顿了顿,难以控制地想起端午那句非常异曲同工的“刚刚交往就去见家长会不会有点不合适”,他没有跟端午解释在她大学毕业之前两人之间什么都不会有,只是在她肩膀上拍了怕,拍完,有点意犹未尽,于是起身越过两人之间的碗碟在她嘴角轻轻一碰,出去买单——只有服务台的小姐看到周衡眼里悄然炸开的笑意。
端午脑容量很小,一般装得下这个就装不下那个了。她只在洗漱后闭上眼睛的最开始十分钟里忆起了聂奶奶眼里的厌恶和聂明镜打着石膏的脚踝,前者让她头皮发麻,后者让她心有余悸。跟着,重点就落到周衡身上了。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周衡以前抱她的时候总是有种抱妹妹的感觉,但是最近一个来月,最明显的是今天,他抱得特别瓷实,端午隐隐感觉胸痛。
周衡深夜打电话给秦徽茵。他知道秦徽茵最近在追一个美剧,美剧逢周六日凌晨准时更新,秦徽茵是急性子,总是等不到第二天睡醒再看。
果然,电话那端秦徽茵清醒得很。
周衡盘膝坐在床尾,眼睛望着对面大楼里一扇扇或明晃晃或黑漆漆的窗户,脑海里却是上饶街端午走进去的那个空荡荡的没有人气的二居室,他低声问:“妈,你以前跟我说,要是我真的跟端午交往,你乐见其成?”
秦徽茵一愣:“是的,我说过。”
周衡顿了顿:“这事儿成了。”
秦徽茵:“什么?”
周衡:“你明天要是有空就去趟聂家吧。”
秦徽茵:“什么?”
端午请了周一的假——不请假也不行,她连课本都没带出来——去医院接了聂明镜,然后顺理成章地跟着聂明镜一起回了聂家。
聂明镜直接放假,不需要再回g大了,端午早晚能在饭桌上看到聂明镜,感觉在聂家的日子好像没有以前那么难过了。两个礼拜后,本市一高高三年级开始期末考试。最后一科考试结束,高三迎来了中学生涯的最后一个寒假——腊月二十二到正月初八,共计十六天,缩水版的寒假。
端午放寒假的第二天,聂明镜毫无预兆地带着她住回了上饶街。
——所谓的毫无预兆,是端午的感觉。在端午去上学、去睡觉或者去逛街的时间里,聂明镜跟面色越来越冷的聂奶奶有过无数次的争论。其实,聂明镜未必不知道聂奶奶当端午是她高质量人生里的短板所以吹毛求疵,聂奶奶未必不知道聂明镜是对的端午是无辜的,尤其是在周衡前些天正式登门表示跟端午“正在交往中”之后。但祖孙两个的性格实在太像了,只要坚定了要对谁好或者要对谁坏,谁都不能说服,谁都不能动摇。聂爷爷根本没法调停。最后的结果就是,聂明镜无计可施索性直接威胁:反正奶奶你有两个姑姑有江寒江宜陆双溪,你既然不差端午,应该也不差我。聂奶奶摔了两个纸镇血压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