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酒不解。
在姜酒的记忆中,她老爹姜秀才总在人前将她当个宝来炫耀,今个说她如何如何聪明,明个又说她如何如何机智,三岁吟诗六岁作诗此类种种,在众人眼里,小孩子长成她这样就是很了不起了。至于那些还在玩泥巴的,就是烂泥扶不上墙的。
多亏了姜秀才孜孜不倦的夸她让她人前表现表现,让村里一众人眼红,姜秀才的私塾才开的红红火火。
姜酒一直以为,聪明一点或许是身为一个姑娘,还是像她这般穷,唯一能拿出来炫耀炫耀的。
江师爷像是看出了这点,带着她去了书房。日暮十分阳光染红一大片的云脚,加深了窗外芭蕉的绿色,师爷的院子很清幽,书房却很单调,他的白色直裰在昏暗的书房里发出微光。点亮了几盏灯后,师爷坐在了一把交椅上对姜酒道:&ldo;你今个故意把那个男人推到公堂上可是?&rdo;
姜酒没有否认,低着头,寻了个椅子站在上面将小窗给关上了。
&ldo;你这是何意?&rdo;江师爷支着手,饶有兴致看她做这事。
&ldo;这风起了,容易吹了灯火。&rdo;姜酒顺便就坐了下来。
师爷笑了声,此后没人说话了,没了风,书房里只留两盏灯火隔在两个人面前。江师爷噙着笑的眼睛仿佛是会说话一样,姜酒眯着的眼慢慢睁大,像是要辨认他是什么意思。笑蕴含的意思太多了,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赞赏的。灯下的江师爷格外好看,姜酒看了好一会,反应过来时脸颊发烫。因为盯着一个男人看久了,姜秀才说,这个姑娘就是失态了。
她在江师爷面前还想要点仪态的。
&ldo;江师爷,对不起。&rdo;姜酒说。
&ldo;你还小,说对不起做什么?&rdo;江师爷靠着椅背,垂着眸子,修长的手叠在膝上,语重心长道,&ldo;其实我初见你时是昨日,心想着我们定是会再见面的。如今这个太平盛世,纵然是穷乡僻壤,尤其是我们这一地,乞丐并不常见,你年纪小小就走上乞丐这一路,若不是现实所迫,必然还是父母捧在心尖尖的宝贝。&rdo;
说到此处师爷敛眸一笑,瞧着疑惑的姜酒道:&ldo;我给了你两个铜板。&rdo;
姜酒此时才忆起那辆马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站起身小声说了句谢谢。
江师爷摆摆手,眸子黑的深沉:&ldo;坐罢,你往后与我说谢谢就见外了,我只是做个力所能及之事。东乡遭了匪患一事我后来知晓,东乡有个姜秀才,他有个女儿挺出名的,我在公堂上见到你下意识想的就是那个叫姜酒的小姑娘。你说巧不巧?&rdo;
&ldo;我想,姜酒这个小姑娘虽然是叫姜酒,但是不会将就做个乞丐乞生的,是不是?&rdo;江师爷手指叩着桌面,声音低低之中给人一种隔着毛玻璃的朦胧之感。事后姜酒以为,这是一种姜秀才曾说过的,叫做催眠的声音,十分的醉人。
下仆领着姜酒和阿祁去了各自的房间。
姜酒站在房间中央,那扇窗户推开半扇就能看见正房的灯光,有一丛碧绿的芭蕉遮了半边的昏黄烛火。她和江师爷在一个院子里。
江师爷让她笨一点,若是太聪明了,他教起来是没有成就感的。
入了夏,处处都是各色的绿,蝉鸣如浪,热气逼得她鼻尖都冒汗。姜酒偷偷看着江师爷,他正闭目养神,昨夜正房的灯一直亮到寅时,于是他们出门已经是午时了。
江师爷要去刘二姑家取证,马车停在刘家村的村口。
刘二姑家的房子已是空荡荡的,能拿的东西都叫周围的亲戚朋友洗劫一空,江师爷站在门口处撑着红伞,很风雅。
&ldo;怎么看?&rdo;他执伞,绕着小破屋一圈,当日刘二姑杀父的菜刀都没了,整个地方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取证的。
姜酒蹲在地上,她前面是一个狗洞,被枯死的几株菜杆子半遮着。
江师爷见她瞧得很入迷,轻咳了几声,拿着扇子把草菜杆子拨到一边。姜酒看着那个洞,一个黑狗头猛地从一边窜过来,喘气声很大。那油光水滑的皮毛,她只一眼就认出了这大黑狗,正是扯着阿祁的那只,那日它还在江师爷身后探出狗头来。
姜酒下意识道:&ldo;你养了条很有意思的狗。&rdo;
江师爷笑笑,眸子清亮,手摸了摸大黑犬,道:&ldo;它叫小黑,一起带过来了,鼻子很灵通。&rdo;
姜酒见它喘气喘的十分厉害,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垂眸瞧着地上的土,手指捻了捻,嗅了嗅。不过也是徒劳,她不是狗鼻子。而真正的狗鼻子正嗅着她的脚,妄图要熟悉熟悉她。
江师爷把伞柄递给了姜酒,日光便洒在他的脸上,他这一身石青色的直裰显得秀致。他一手把她拉起来,负手边走边道:&ldo;日头这么毒,到她屋里坐坐,我瞧着这里山清水秀,日后若是有栋乡野间的小楼,圈一块菜地,日子过得也还不错。&rdo;
姜酒撑着他的伞,心里勾勒了一幅田园画面,不过看着江师爷的步子,全然不似他语调这么的轻快,自然想到姜秀才同她说的一些察言观色之事。
江师爷这个人,面笑其实心不笑。
刘二姑自个承认,想替她翻案必要找到人证与物证。人证尚可造一造,那一日衙门里看热闹的百姓们都满怀正义感,人证可以说满大街都是。而物证江师爷表示,造出来的太假了,此案要上报的,死物不敌活物,人有一张嘴,可说的天花乱坠,而死物冷冰冰的,极易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