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口发慌,喉咙里干干的,第一下没有发出声来,咳了一记才恢复常态:“相爷,下官斗胆问一句,后面车上那个木屉里装的禾苗到底是何用处?是要移植到别处去么?”
杨昭沉默片刻,缓缓答道:“是陛下要看。”
难怪他这么着急上心。顶撞的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去,他的所作所为从来都不受任何人左右,她唯有全盘接受,不得置喙。他听不进逆耳忠言,拂逆他的意愿,吃亏的只会是自己,而不起任何作用。
菡玉靠着身后的软垫,无可奈何地别过脸去。
半晌,倒是他先开口辩解:“菡玉,我隐瞒灾情并不是要欺君罔上,只是灾沴已经发生,陛下知不知道又于事何补?他难道还能亲自来赈灾吗?陛下年事已高,若为了这些事让他担忧,不是我们做臣子的不尽心了?”
菡玉垂下眼道:“相爷,宰相的职责是辅佐君王定国安邦,而不是取代君王。”
他哼了一声:“我可不是安禄山。”
为己为私之心,却是一样的。菡玉闭上眼贴着车壁,听外头风雨交加之声,身心都是无奈的疲惫。只要他还是站在她一边,只要他能除去安禄山这个祸患,他做些什么谄上欺下的事,既然管不了,那就当看不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么多年了还没吃到嘴里!韦谔都看不下去啦!
☆、十三章·玉陷(1)
淫雨连绵数月,到盛夏方才止歇,接连又是大旱。好在救灾及时得当,今年的庄稼倒还不至于颗粒无收。菡玉这几个月几乎一直在京郊野外跑,连京兆府也很少去,有时甚至在外头停留过夜。
当然也是怕遇到杨昭。
菡玉揉了揉酸涩的双眼,在岔路口犹豫着是去京兆府,还是回相府去睡个好觉。她又连着好几天没有回去了,这个时辰正值下班,若是回去碰见了他……
她想起那日与他同乘一车,一路被他盯着,如芒在背、坐立不安的情状,心里仍然觉得不安。她害怕他的眼光,总觉得自己像俎上鱼肉,像虎狼爪下的猎物,任人宰割,也许下一刻那刀子就要砍上来,利齿就会把她撕碎。
从那之后她一直避着他,眼不见心不烦,躲得一时是一时。还有半年,就这最后半年了。只要在这半年里办成了事,她就大功告成,可以了无牵挂,天高地阔任意来去了。
菡玉揉着眉心,抬头看了看天。烈日当空,晒得地上都起了白烟,泥地皴出一条条干裂的缝。蝉鸣聒噪,远处的东市还传来阵阵人声喧嚣,繁华人世独有的鼎沸嘈杂,却又无端让人觉得心安。
最后一段平静的日子了……她得留住它,留住这太平盛世,留住千千万万黎明百姓的安居乐业、平安康泰。
眼睛又酸又痛,被天光一照,几乎落泪。才过了几个月啊,这具身子已经开始疲软退化了,连平常人的体力也不如,几天没睡好觉便疲惫不堪。哪像原来常年在外漂泊,风餐露宿担惊受怕,哪一日睡得好觉,却从来没觉得疲倦过。
她揉着眼,决定还是回去补眠。
刚往回相府的路上走,突然从京兆府衙那边传来隆隆的擂鼓声,隔了两条街仍清清楚楚地传到她耳中。府衙只有门口一面大鼓,五尺见圆,用整张的熟牛皮制成,声可传至皇城,诉鸣冤情上达天听。
菡玉听到有人击鼓鸣冤也顾不得回去了,立刻调头往府衙而去。赶到府衙门口,只见那面离地六尺的大鼓旁放了一张破板凳,鼓槌扔在一边,不远处两名衙役架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往旁边街上拖去,小女孩手舞足蹈拼命挣扎。
“小玉!”菡玉急忙追上去,“住手!这是怎么回事?”
衙役看见她俱停住脚步,一人按住小玉,另一人回道:“禀少尹,这小丫头顽皮来衙门捣乱,胡乱击鼓。”
小玉停止挣扎,站直身子气鼓鼓地说:“我有冤情!”
菡玉悄悄瞪了她一眼,对两名衙役道:“这事我来处理,你们回去吧。”
衙役道:“遵命。”又对小玉说:“这位是京兆少尹,你有什么冤情只管对他说,少尹会为你做主,可别再随便击鼓了!”
小玉眼睛一亮:“你升官了?京兆少尹是什么官,有宰相大吗?”
等两名衙役走远,菡玉才道:“你真胡来,这鼓是能随便敲的么?要不是我从旁经过听见过来瞧了一瞧,你肯定要吃板子!”
小玉噘起嘴:“我要见你,他们不让,说我捣乱,我只好敲鼓把你叫出来。”
菡玉嗔怪道:“说你捣乱哪里冤枉!你要见我,去我住处找便是,你不是认得的么?怎么闹到这里来?”
“我去过了,两次都遇见那个臭宰相大伯,他说你一直不在家,就算在也不会让我见,叫我别去烦你了。我能找到这里来,还是门房小哥哥告诉我的呢。”小玉气哼哼的,“我就知道宰相大伯最坏了,挑拨离间,还故意不让我见你。”
菡玉问:“你急着找我有事么?”
小玉嘴一瘪,眼里渗出泪光:“娘!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吧,我做你的丫鬟好不好?我不想跟爹走,好不容易找到你,我要和你在一起!”
菡玉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小玉抹了抹眼泪:“爹要到很远的地方去当官,不留在京城了。那地方离这里有两千里路,我不要跟他去,去了就见不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