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三天,我几乎夜夜睡不着觉。我恨罗文威胁我,利用我;我也恨徐冬冬面相精明,实则糊涂,他是怎么在华尔街混出来的呢?这样的项目他都能投钱,不出两个月,上海滩会把他嚼碎吃掉,渣都不剩;可我更恨的是我自己,跟罗文一起给冬冬挖了坑,那是冬冬呀,除了我爸爸妈妈,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我不应该去害,那就是他!
这道无解之题直到我遇见了一位旧相识,一位上大学里的学长之后终于有了答案。
那天晚上十点多钟,我打了滴滴回家,手袋里装着两份空白的保单:客户在签约之前反悔了,说是还要再想一想。我跟了他三个月,仍然没能拿下这桩生意,想起来还真是有点气馁,也可能是对方看出来我最近的疲惫怠慢,心不在焉,特意就给我颜色看,所以可见成年人的世界里没有谁有精力和耐心娇惯别人。
到家之前我改了主意,路口新开了一个小酒吧,外观看起来还不错,我就在那里下了车,打算喝一杯再回家。这里生意还挺好,卡座都满了,我在靠窗的角落里找到一把高脚椅子,脱了
风衣,要了一杯啤酒,身边的人们低声聊天低声笑着,也有人像我一样对着窗外的几棵梧桐树自斟自饮。没一会儿歌手上来了,一个人拿着吉他,介绍自己接下来要唱的这首歌,名字叫做《悲伤的双曲线》。我回过头来,这首歌我是听过的:
如果我是双曲线,
你就是那渐行线,
如果我是反比例函数
你就是那坐标轴
虽然我们有缘
能够生在同一个平面
然而我们又无缘
漫漫长路无交点
为何看不见
等式成立要条件
难到正如书上说的
无限接近不能达到
……
&ldo;是王超师兄吗?&rdo;
歌手唱完了歌,在吧台旁边给自己要了一杯水,听我说这话站起身来,仔细看看我,微笑着点头:&ldo;对。你好。我们认识吗?&rdo;
&ldo;我也是外院的。&rdo;我说,&ldo;不过你应该不认识我。我上大一的时候你大四,校庆晚会你唱了这首歌,对吗?你们是一个三人乐队吧?叫红乐队,你看我都记得,我们寝室里的女孩儿当时都是你们的迷妹。&rdo;
歌手很愉快:&ldo;对,红乐队。那是很多年前了。坐一会儿吧,我请你喝一杯。&rdo;他把自己旁边的椅子抻出来,又帮我叫了一杯酒。
我记得多年前他在舞台上的样子,精瘦精瘦的,打扮得也很有风格,半长头发,条染成各种颜色,爱穿没有袖子的黑t恤,特别肥大的工装裤和军靴,他在日语系毕业生板报上的标准照也
是那个彩色头发的造型,一定要人知道他跟大多数不一样似的。他现在变化很大,短头发,脸和肚子都有点胖了,穿着没有图案的t恤衫和黑长裤,是一个在街上擦身而过绝不会让你去看第二眼的普通人,但他的歌声仍是清亮的少年气的,让我一下子就能回忆起他来。
&ldo;当时你们可是校园里的明星,毕业很久了都有人议论你们。我听说过你后来的去向,是去了海关,是吗?特别好的单位。&rdo;
&ldo;嗯。是的。在上海海关工作了八年。你呢?&rdo;
&ldo;我嘛,我也毕业很多年了,现在做保险。&rdo;我说,&ldo;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您还在海关工作吗?出来唱歌是业余爱好?&rdo;
&ldo;不。&rdo;他说,&ldo;我现在是职业歌手了。我靠这个为生。&rdo;
&ldo;……辞职了??&rdo;
&ldo;嗯。&rdo;
&ldo;……啊有点可惜呀。&rdo;我心里惊讶地,还是笑着说,&ldo;上海海关录取公务员的比例是两千比一。我之前才听说。&rdo;
&ldo;是呀,谁都觉得好,谁都知道应该留在那个地方,哪怕混不上一官半职,到底是个稳定的单位,而且体面,&rdo;歌手说,&ldo;但我觉得没意思了。不是自己从前想要过的生活。不是我少年时候想要成为的那个人。&rdo;
我看着他,体会着他说的这句话,良久良久,轻轻问道:&ldo;那你现在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那种人了吗?&rdo;
他喝了一大口酒跟我
确定:&ldo;是的。喝酒,跟朋友聊天,唱歌儿赚钱。我过得就是我想要过的日子。你呢?你过的是自己小时候想要过的日子吗?&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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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伤的双曲线》歌手名叫王渊超,上海外院毕业,歌曲为他所作。
第二十章(5)
&ldo;我?&rdo;我笑起来,&ldo;我没有特别大的志向,更不是你们这种搞艺术的,我就想好好念书,好好工作赚钱,买衣服和包……&rdo;我老实说。
这话把歌手逗笑了,体会到了我跟他的不同,宽宥了我被大上海的紫醉金迷培养出来的对物质的热衷。可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再会故人而心情激动,我的脑袋里面好像有个轴,飞快地转动着,我为自己辩解,也在试图寻找一个清晰的想法:人各有志,像他那样能够跳脱出体制,任性生活的是潇洒的好样的;而像我这样按部就班工作赚钱的人,更是这世界的大多数,关键在于你有没有得到自己的认可,还是被生活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