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飞机航道上,回想着几秒钟前那惊心动魄的经验,身体里的细胞仿佛还随着飞机的喷射在震颤着,另一架波音737又从远方呼啸而来了……
载我来的青年,打开一罐啤酒,咕噜咕噜的灌进肚子里,说:&ldo;很过瘾吧!&rdo;
这个心脏纯净、充满热力的青年,和我年轻时代一样,已经连着三次联考落榜,正在等待兵役的通知。每天黄昏时分把摩托车飘到最高速,到这飞机最近的航道,看飞机凌空降落。
他说:&ldo;这城市里有许多心情郁卒的人,天天来这里看飞机,就好像患了某种毒痛一样。&rdo;他正在说的时候,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沉人红尘,一架有四个强灯的飞机降落,在灰暗的天空射出四道强光。
青年把自己挺成树一样,怪声一口,回过头来再次对我说:&ldo;真的很过瘾吧!&rdo;
&ldo;是呀!&rdo;我抬头看着飞机远去的尾灯,觉得如此迫近的飞行,确是震撼人心的。
&ldo;我每次心情不好,来看了飞机就会好过一点。站在飞机航道的我们是多么渺小,小得像一株草,那么人生又有什么好计较的呢?考试的好坏又有什么好计较呢?&rdo;
一直到天色完全沉黑了,虽然飞机依然从远方来,我们还是依依不舍的离开狂风飞扬的跑道。
我坐在机车后座,随青年奔驰在霓虹闪耀的城市,想着这段话:&ldo;我们是多么渺小,小得像一株草,人生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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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燃柳卧
植物园的荷花已经谢尽了。
荷花池畔的柳树在秋末的雨中却正青翠。
在过去的岁月中,我经常到荷花池去散步,每次到植物园看荷花,我总是注意到荷花的丰姿,花在季节里的生灭,觉得荷花实在是很性感的植物。有人说它清纯,那是只注意到荷花开得正盛的时候,没有看到它从花苞到盛放,甚至到结出莲蓬的过程。它在一张一开之间,冬天就到了。
由于荷花是那样迷人,使人在看荷花的时候几乎就忘了身边的其他景物。有一天我坐在荷花池畔,凉风习习的黄昏,竟在凉椅上斜着头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看到池中的荷花显出一种疲惫的样于,然后我就看到池边的柳树,正在黄昏的时候展出一种魅力。
我想到,荷花再美,如果没有柳树陪衬,它恐怕也会黯然失色了。柳树平常时候好像睡在旁边,静静地卧着,可是它活在季节之上,在冬风之中,所有的花全部落尽,柳树像一个四处游方的孤客,猛然在天涯海角的一边走出来,如果我们看柳树能有另一种心情,就会发现它的美并不在别的花之下。如果说荷花是一首惊艳的诗,柳树就好像诗里最悠长的一个短句,给秋天做了很好的结论。
我是个爱花的人,花在泥土上是一种极好的注解,它的姿形那么鲜活,颜色那么丰富,有时还能散发出各种引人的馨香,但是世上没有长久的花。有一次,我到彰化县的田尾乡去,那时秋天已经过尽,初冬的冷寒掩盖了大地,田尾的花农已经收成了所有的花,正等待春天的消息。我到花田里去,这是一向被称为繁花都城的乡镇有了不可思议的景象。玫瑰剪了枝,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菊花全被连根拔起,满目的疮痍。
陪我到田里的花农告诉我:&ldo;你来得不巧,应该在春天的时候来,花是活在春天的。&rdo;后来他提议去看看盆景,只有盆景是不调的,我拒绝了,因为我只对真正长在土地上的有兴趣。
田尾繁花谢尽等待春天的经验,使我开始深思花的精魂。在人世里,我们时常遇到花一样的人,他们把一生的运势聚结在一刻里散放,有让人不可逼视的光芒,可是却很快的消逝了,尤其是艺术家,年轻的时候已经光芒四射,可是岁月一过,野风一吹就无形迹了。
反而是那些长期默默地挺着枝干的柳树,在花都落尽了,新的花还没有开起的时刻,本来睡在一侧的柳树就显得特别翠绿。有时目中的景物没有特别的意义,只是通过人的眼,人的慧心,事物才能展现它的不凡。
我想起一则希腊数学家和物理学家阿基米德的故事。当罗马帝国侵略希腊的时候,阿基米德正全神贯注的在铺了一层沙土的房子内,哺哺自语的演算着奇怪的几何图形,几个罗马兵冲进来,粗鲁地践踏着沙土,把图形躁踊了,并且捉着阿基米德大叫:&ldo;你是谁?&rdo;
阿基米德大怒,吼道:&ldo;走开,不要踩坏了我的图形!&rdo;罗马兵一气之下,一刀杀了这个伟大的数学家和物理学家。这个故事给我的启示不是他对于学术追求的专注,而是他手上只拿了一根树枝,写的只是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