驭手鲁宾龇着结实的牙齿,站在马前面,紫红色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神情。他匆匆拉开枪闩,枪管摇摇晃晃地对着抬起的马头。马头上汗水淋漓,马的嘴唇由于最后的哀鸣还在哆嗦着。
噼啪一声枪响。鲁宾骂了一句,看看马,又推上第二发子弹。马己不再嘶鸣,而是默默地把头朝两边摆动,现在它不再挣扎了,只是翕动着鼻孔,发出呼吃呼吃的喘息声。
&ldo;笨蛋,枪也不会打!&rdo;站在呆若木鸡的舍尔古宁柯夫旁边的乌汉诺夫狂怒地叫起来,一步冲到驭手跟前。&ldo;你只配到肉类联合工厂去干活!&rdo;
他从鲁宾手里夺过了枪,瞄准把嘴扎进雪地里的马,几乎是顶着它的头部开了一枪。乌汉诺夫的脸顿时变得苍白,他把钻进雪堆的弹头用手指挖出来,然后把枪扔给鲁宾。
&ldo;把你的棍子拿去吧,屠夫!象傻瓜似的笑什么?鼻孔里发痒吗?&rdo;
&ldo;你才是屠夫,看来还是城里的屠夫,很内行。&rdo;鲁宾抱屈地嘟嚷着,但毕竟还是弯下他那肥壮的、呈方形的身体,把枪拾了起来,并用袖子拂去上面的雪碴。
&ldo;当心吃耳光,我很内行,你记住!&rdo;乌汉诺夫说罢,向舍尔古宁柯夫转过身去,粗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ldo;算了,算了!有办法补偿的。我答应你,老弟,我们到斯大林格勒搞几匹缴获的马来。&rdo;
&ldo;德国人叫做&lso;巴尔舍伦&rso;的那种马,&rdo;哥罗万诺夫提议。&ldo;我们去搞几匹来!&rdo;
&ldo;不是&lso;巴尔舍伦&rso;,而是&lso;贝尔舍伦&rso;,&rdo;乌汉诺夫纠正他的话说,&ldo;这应该知道的。怎么,你还是头一年打仗吗?&rdo;
&ldo;这些东西,谁搞得清楚!&rdo;
&ldo;那你就搞搞清楚吧!&rdo;
&ldo;第二炮下坡!&rdo;德罗兹多夫斯基发出命令补充了一句:&ldo;您打得很好,乌汉诺夫。&rdo;
&ldo;您别夸我,中尉同志!&rdo;乌汉诺夫嘻皮笑脸地问答。在他的眼睛里,还闪现着象要挑衅的怒火。&ldo;还差着呢……您弄错了!我可不是宰马的。&rdo;
库兹涅佐夫命令把第二炮与前车脱钩。
日落之后,队伍陆续走进一座被烧毁的哥萨克村镇,这时才下令休息。人们首先看到街道两侧的瓦砾场,然后在冰封的小河西岸看到几排高高矗立的白柳,白柳下面是被烧得焦黑的孤零零的炉灶残骸。从河面的冰窟窿里升起一股血红的雾气。人们第一次看到这些景象,似乎感到很惊讶。地面上,连着西边的地平线,被十二月的晚霞映得血红。这红霞象火焰一样燃烧着而又寒气逼人。刺人的光线照着士兵们的脸,结上冰的炮、停在路边的车辆和车辆旁边马匹的臀部,仿佛把这一切都冻结住了,使它们在金属般的光亮中和雪堆上冷幽幽的反光里变成泥塑木雕一般。
&ldo;弟兄们,我们到底往哪儿去啊?德国人在什么地方?&rdo;
&ldo;这镇子变成什么样子啦。瞧,连一间房子都没有了。这是怎么回事呢?参加费吉卡的婚礼,却给西道尔送葬来啦!&rdo;
&ldo;干吗唱葬歌?我们还要到斯大林格勒去。上级看得远……&rdo;
&ldo;这地方什么时候打过仗吧?……&rdo;
&ldo;看样子很久了。&rdo;
&ldo;找个地方暖暖身子吧,啊?没到前线我们就会冻僵的。&rdo;
&ldo;告诉我,前线到底在哪儿呀?&rdo;
还在离镇子约三公里的草原上的十字路口,有一大队新漆着白色&ldo;三四&rdo;字样的坦克穿过行军队伍,朝着日落的方向开去。它们使队伍停下来好几分钟。一发试射的榴弹象慧星一样飞过坦克上空,在路边的雪地上轰然爆炸,撇下一层火药黑灰。最初准也没有卧倒,只是看着阻断队伍前进的坦克,也不知道这发炮弹是从哪儿飞来的。但&ldo;三四&rdo;型坦克刚开过去,从后面什么地方就传来了远处几个炮连的单调的炮击声。远射程炮弹带着拖长的哧哧声穿过高空,在路口左右爆炸,发出炸弹似的轰隆巨响。大家认为,德国人正从后方观察着这个十字路口;但由于疲劳,他们都就地卧倒在路边,谁也没有气力离开道路往远处跑。射击很快就停止了。没有损失,队伍又继续前进。人们拖着两腿吃力地走着,沿路看见几个挺大的新弹坑,空气中飘散着象大葱那样的德国炸药味。这种可能致命的气味已不再使人想到危险,而使人们想起目前还遥不可及的斯大林格勒,想象那些看不到的德国人,他们此刻正从遥远的隐蔽阵地朝这里发射炮弹。
库兹涅佐夫有时陷入短暂的迷糊状态,有时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和队伍行进的一片嚷嚷声,他心中又只剩下‐个念头:&ldo;到底什么时候休息?什么时候休息?&rdo;
又走了好多个小时,部队终于来到这个被烧毁的镇子。但当盼望己久的&ldo;休息&rdo;命令从队伍前边飞传下来时,却没有‐个人感到体力上的轻松。冻僵了的驭手从冒着热气的马背上爬下来,拖着麻木的腿,头重脚轻、踉硠跄跄地走到路边,哆嗦着,随地解了个小便。炮兵们则无力地躺到雪地上‐‐有的在马车后面,有的在大炮旁边‐‐大家腰碰腰、背靠背地挤在一起,忧郁地打量着这不久前还存在过的镇子:炉灶的影子阴沉沉的就象公墓里的墓碑一样;远处,两座残存谷仓的轮廓象两个黑色的印戳,清晰地打在西边火红色的寒冷的天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