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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第1页）

&ldo;以为你早会来的，&rdo;羊男看着我的脸说，&ldo;一直在等你。上次有个人来，以为是你，结果不是。肯定是谁走错路了。奇怪，别人就是走错路也不至于错到这里。也罢，反正我以为你会更早些来的。&rdo;

我耸了耸肩：&ldo;我以为我早晚要来这里，也不能不来。但就是迟迟下不了决心。我做了好多好多的梦，梦见海豚宾馆，经常梦见。但下决心来这里，却是想了很长时间。&rdo;

&ldo;是想忘了这里？&rdo;

&ldo;半途而废。&rdo;我老实招供，看了看自己那双摇曳烛光中的手。我有些纳闷，大概是哪里有风进来。&ldo;我本来想把大凡可能忘掉的忘个一干二净，斩断和这里的一切联系，但终究半途而废。&rdo;

&ldo;因为你死去的朋友的关系？&rdo;

&ldo;嗯，我想是他造成的。&rdo;

&ldo;可归根结底，你还是来了。&rdo;羊男说。

&ldo;是啊，归根结底我还是回来了。&rdo;我说，&ldo;我不可能忘掉这个地方。刚开始忘，便必定有什么让我重新记起。或许这里对我是特殊场所吧。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反正我觉得自已被包含在这里。这具体意味着什么我不清楚，但我是真真切切这样感觉到的。在梦里我感到有人在这里为我流泪，并且寻求我。所以我才最后下定来这里的决心。喂，这里到底是哪里？&rdo;

羊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的脸，良久，摇了摇头：&ldo;详细的我也不知道。这里非常宽敞，也非常幽暗。至于有多宽敞有多幽暗，我不得而知。我知道的只是这个房间，其他场所一概不知。因此，详情我没有办法告诉你。总而言之，你是在该来的时候来到了这里，我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对此你大可不必想得过多。大概是某人通过这个场所为你流泪吧，大概是某人在寻求你吧。既然你是那样感觉到的，肯定就是那样。不过这个且不管，反正你现在返回这里是理所当然的，就像小鸟归巢一样自然而然。反过来说，假如你不想返回，也就等于这地方根本不存在。&rdo;说着，羊男嚓嚓有声地搓着双手。墙上的阴影随着他身体的活动而大幅度摇晃不止，宛如黑色的幽灵劈头盖脑朝我压来，又仿佛是过去那种漫画式影片。

&ldo;就像小鸟归巢。&rdo;‐‐经他这么一说，我也似乎觉得确实如此。我来这里不过是随其波逐其流而已。

&ldo;喂，说说看，&rdo;羊男声音沉静地说，&ldo;说说你自己，这里是你的世界，用不着有任何顾虑。想说的尽管一吐为快。你肯定有话要说。&rdo;

我一面望着墙上的阴影，一面在昏昏然的烛光中向他讲了自己的处境。我确实很久未曾如此开怀畅谈自己了，我花很长时间，如同融化冰块那样缓缓地、逐一地谈着自己。诸如自己怎样维持生计，怎样走投无路，怎样在走投无路之中虚度年华，怎样再不可能衷心爱上任何一个人，怎样失去心灵的震颤，怎样不知道自己应有何求，怎样为同自己有关的事情竭尽全力而又怎样毫无用处等等，我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正在迅速僵化，肌肉组织正在由内而外地逐渐硬化。我为之惶惶不安，而好歹感到同自己相连的场所惟此一处而已。我说我觉得自己似乎包含于此栖身于此。至于这里是何所在却是稀里糊涂。我只是本能地感到，感到自己包含于此栖身于此。

羊男一声不响地倾听我的叙说。他看上去差不多是在打瞌睡。但我刚一止住话头，他当即睁开眼睛。

&ldo;不要紧，用不着担心。你的确是包含在海豚宾馆里。&rdo;羊男静悄悄地说，&ldo;以前一直包含其中栖身其中，以后也将继续栖身下去。一切从这里开始，一切在这里完结。这里是你的场所，始终是。你连着这里，这里连着大家。这里是你的连接点。&rdo;

&ldo;大家？&rdo;

&ldo;失去的，和没有失去的，加起来就是大家。一切都以此为中心连在一起。&rdo;

我思索了一会羊男的这些话，但未能真正理解话里的含意。过于抽象模糊，无法捕捉。我便请他说得具体点，但他没有回答，缄口不语。这是无法加以具体说明的。他轻轻摇了摇头。一摇头，那双假耳朵便呼啦呼啦地摇摆起来。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大摇大摆，摇摆得相当厉害，我真担心墙壁本身会猝然倒塌。

&ldo;很快你就会理解的，该理解的时候自然会理解。&rdo;他说。

&ldo;对了，另外还有一点百思不解的，&rdo;我说，&ldo;就是海豚宾馆的主人为什么偏让新宾馆使用相同的名称呢？&rdo;

&ldo;为你，&rdo;羊男说，&ldo;为了使你随时都可以返回。事情很明白：一旦名称换了，你还怎么能搞得清该去哪里呢？而现在海豚宾馆就在这里！建筑物变了也好什么变了也好，那些都无所谓，它就在这里，就在这里等你。所以才把名字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rdo;

我笑道：&ldo;为我？是为我一个人这偌大的宾馆才取名为&lso;海豚&rso;的？&rdo;

&ldo;正是。这有什么奇怪的？&rdo;

我摇了摇头：&ldo;不，不是说奇怪，只是有点吃惊。事情太离谱了，太不像是现实的。&rdo;

&ldo;是现实。&rdo;羊男平静地说，&ldo;宾馆是现实，&lso;海豚宾馆&rso;这块招牌也是现实。对吧？这是现实吧？&rdo;他用手指&ldo;橐橐&rdo;敲着茶几，烛光随之闪闪烁烁。

&ldo;我也在这里，在这里等你。大家都很好，都在期望你回来，期望大家整个连成一片。&rdo;

我久久注视着摇曳不定的烛光，一时很难信以为真：&ldo;何苦特意为我一个人如此操办？专门为我一个人？&rdo;

&ldo;因为这里是为你准备的世界。&rdo;羊男断然地说，&ldo;不必想得那么复杂。只要你有所求，必然有所应。问题是这里是为你准备的场所。所以我们才努力管好它，没有遗弃它，以便你顺利找回。如此而已。&rdo;

&ldo;我真的包含在这里边不成？&rdo;

&ldo;当然。你包含在这里，我也包含在这里。大家都包含在这里，而这里是你的世界。&rdo;羊男说着，朝上竖起一只手指，于是一只巨大的手指在墙壁上赫然现出。

&ldo;你在这里做什么？你是什么？&rdo;

&ldo;我是羊男嘛。&rdo;他发出嘶哑的笑声，&ldo;就是你所看到的：披着羊皮，活在人们看不到的世界里。也被撵进过森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久得快想不起来了。在那以前我曾经是过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从那以来我就不再接触人，尽可能避人耳目。如此一来二去，自然也就接触不到人了，而且不知几时开始，离开森林住进了这里。住在这里，守护这里。我也需要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嘛。就连森林里的野兽都要找地方打盹才行，对吧？&rdo;

&ldo;那当然。&rdo;我随声附和。

&ldo;我在这里的作用就是连接。对了，就像配电盘似的，可以连接各种各样的东西。这里是连接点‐‐所以我在这里连接，连得结结实实，以保证不出现七零八落的状态。这就是我的作用。配电盘，连接。将你寻求并已到手的东西连接起来，明白吗？&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