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平旌正拿着个小圆箩,坐在院中石桌前筛洗药材,垂着眼皮怏怏地道:“林奚,我每天都在帮你干活,留我多住两天怎么了?你又不是不喜欢我。”
这句话说起来是玩笑,他却摆着一本正经的样子,待要当真跟他计较,偏偏又的确只是一句玩笑。林奚的脸上腾起红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只得转过身,避入旁边的药房。
“幸好父王没听到你这么跟女孩子说话,”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院门外传来,带着责备,同时又透出浅浅的笑意,“这副腔调又是在琅琊阁上学的吧?”
萧平旌一下子跳了起来,膝盖在石桌上一磕,疼得转了两圈,最后才停下来,不自在地看了院门边的大哥一眼,抿着唇角低下头。
对于自己这个二弟的性情习惯,世上没有人比萧平章摸得更清。心里一难过就藏起来不肯面对,是萧平旌打小就有的老毛病,既要留时间让他慢慢平静,但又不能真指望他可以自己想通,所以萧平章先由他在外躲了几日,估摸着差不多了才上门来领。
“你已经打扰了人家林姑娘五天多,还不肯走?非得等着大哥来接你不成?”萧平章瞟了眼低头不语的小弟,故意道,“或者说,你一知道大哥不是亲生的就不想听话,不愿意回家了吗?”
萧平旌哪里受得住这样一句话,顿时冲上前几步,“当然不是!兄长自然永远是兄长!”
一旦开了口,这几日黏黏腻腻罩在心头的不适感似乎瞬间便减轻了许多,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捋头发,小声道:“我只是觉得特别没脸,心里还有一点点害怕。”
“害怕什么?”
“怕你生我的气……”
萧平章不禁笑了起来,“你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
萧平旌眼中仍余有愧疚之色,咬了一阵嘴唇,突然道:“大哥,一切都没有变,一切都还跟以前一样,对吧?”
“难道你想变吗?”萧平章瞧着他快速摇头的样子,轻轻一笑,“道理不用我讲,你自己心里都明白的。好啦,陛下给你的差使还没办完呢,就知道抓住机会偷懒。”
萧平旌不由一怔,“怎么没办完?墨淄侯替淑妃报了仇,肯定已经走了啊!”
“按理说,墨淄侯前来金陵的目的已经达到,身上又挂着人命案子,留在京城挑衅我大梁天威不是明智之举。”萧平章眉间仍有些忧虑,“但此人行事一向与常理不同,恐怕还是得等东海使团入京,按国书所请祭奠完淑妃,才算是真正尘埃落定吧。”
萧平旌这几日心思混乱,确实没怎么细想,听兄长这样一说,忙道:“那还需要我做什么,请大哥吩咐。”
“倒也没什么具体的吩咐,既然不确定,就得当他没有离开金陵来防备。”萧平章转过身,缓缓走向外门,“你这五天也歇够了,出门跟飞盏一起多加巡查,随机应变就是。”
萧平旌应诺着,自然而然便跟在兄长肩后向外走,直到看见门外停候的马车,他的脚步才突然一顿,叫道:“大哥……”
“嗯?”
“大嫂知道吗?”
萧平章摇了摇头,“父王收养我时举家不在京城,当时知道的人除了母亲和周管家以外,就只有先帝和陛下了。再后来,自然更是无人提起。”
“我不是问这个。”萧平旌嘟了嘟嘴,“我是说周管家因为我才……才……大嫂她知道了吗?”
萧平章回头看了他一眼,再次摇头。
萧平旌哀求道:“那你别跟她说。”
“你大嫂纵然知道了也不会怪你,”萧平章倒是能体会他的心情,安慰道,“但你若不愿意那就不说吧。事情已然如此,我也不想多提,平添她的烦恼。”
萧平旌这才稍稍振作了一些,走了几步,又叫道:“大哥。”
“嗯?”
“我跑出去躲着怕见你们的事情,也不要跟陛下说啊,会被笑的。”
萧平章仰头想了想,“这个可难保。你知道父王的……”
正如萧平章所料,平旌躲出门去闹别扭的事,萧庭生虽然没有插手,但却转头就告诉了萧歆。两人都相信当哥哥的自有办法,完全没觉得应该担心,果然当他孩子心性嘲笑了两句,接着便商议起东海使团入京的事情。
大概真是因为冬日风雪路途艰难,东海使团的行程比预计的晚了好几日,墨淄侯在京城闹得沸反盈天,该折腾的都折腾得差不多了,打着东海王旗的车马才刚刚穿过金陵城的大门。
荀飞盏和萧平旌一早便来到城门楼上,细细察看了下方通过的每一个人。正如预料中一般,墨淄侯即便再狂妄,也不敢真的公开回到使团行列,反正名单上缺席一人的理由并不难找,东海使臣在觐见梁帝时怎么都能够想出来一个。
“他不在这里头,也未见得就是真的走了。”荀飞盏展目望着主城宽阔大道上如织的人流,神色依然凝重,“偌大一座帝都,墨淄侯如果悄悄藏在一个角落里不动,怎么可能找得到他!”
“要真是藏着不动,藏个三十年也不用管他啊。”萧平旌挑了挑眉,倒是比他乐观,“咱们现在想要防备的,不就是他有可能还留在京城里乱动吗?他只要动了,便有机会发现他的行踪。这金陵城虽大,能让天下第一高手感兴趣的地方,想来也不会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