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小径如此清幽,竹香弥漫,我真愿意再也不回到那风尘飞扬的大路上去了。
械斗
我们骑出竹林,阳光依然猛烈,我重戴上斗笠。钱眼在前面,杏花赶上来和我并肩骑着,谢审言又在我的身后,我抑郁寡欢。
从小,父母的宠爱是我坚强的后盾。无论我学习如何迟钝,别的孩子们怎么说我是娇气包胆小鬼,我都没觉得我不好。我爸天天对我说什么我是最好的孩子。他举例说,我从四岁就知道把吃的给大家分,总拥抱着人说&ldo;你真好&rdo;,他的一个同事听了差点流泪,说他的儿子养了十八年也没说出一句人话,早知道当初就送人算了,再养个女儿。我大了,刚觉得自己平胸,我妈就对我说性格决定一切,我的性情很好,美女也比不上。我爸又告诉我什么我能看入人心,必能把握住终生幸福……
可现在,我突然看到了别人眼睛里的自己,明白了我爸我妈那么说,不过是因为他们爱我,我实际上是个愚蠢的人。愚到被人买了还以为是爱情,蠢到没有看清相识了二十年的人。我的那些朋友其实早就说过这样的话,可我当时怎么就听不懂呢?
在一片自我否定的沉重里,我非常想念父母,想听他们说都不是我的错,即使责任在我。可我知道他们已经远在天边,再不会有人那样爱我、容我、为我辩护……
正想着,前面远远地跑过来一大群人,有上百,个个拿着棍棒刀枪,甚至镐锄等农具,呐喊声声。李伯猛地跃马骑到了我的身边。那些人近了,隐约听见我们身后也有人声,我回头一看,也是一大群人,也是挥舞着种种器械。
李伯说了声:&ldo;是械斗!快离开道路!&rdo;钱眼已经纵马向田野骑去,一边回头说:&ldo;快跟着我来!&rdo;我一慌乱,只死死提着马缰,马非但不快,反而慢了下来。杏花和李伯的马随着钱眼的喊声加快了速度,一下就超过了我,只有谢审言依然在我后面。前面的几个人见我没跟上,扭头一看,就都要回来,我大喊:&ldo;别回头,你们快走,我慢慢走,别催!&rdo;我回头对谢审言说:&ldo;你也快点走吧!&rdo;他戴着斗笠,我看不见他的脸,他没有回答,只勒着马,慢慢地跟在我后面。
李伯引马回来,又骑在我旁边,回头说道:&ldo;谢公子快快前行!我保护小姐!&rdo;谢审言没出声,也没有骑快些。我们离开了大路,钱眼和杏花在田野里停马等待。我身后,两边的人近了,我能听见他们的喊声:&ldo;报仇!……血债血偿!……杀了他们!……&rdo;
渐渐地远离了大路,我松了口气,回头观望,见那两伙人已经对峙在半丈之距,后面的人跑向前沿,战线展开,人们涌入田野,互相叫骂着:&ldo;交出凶手!报应!……&rdo;我忽然感到了他们的恐惧、无奈和愤怒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漫开,可其中夹杂着对生命的强烈眷恋。
几丈之外,我停了马,李伯立刻停下,说道:&ldo;小姐快走!我们还离他们太近,他们打起来失了心性,会随便杀人!&rdo;我前面的杏花和钱眼也停马等着我。
我心底忽然升起了的一个念头,这是这么无法抵抗,我勒转了马头,正好对着一直跟在我身后的谢审言。
那一瞬间,近乎疯狂的思绪充满了我的头脑:如果我早晚有一天会离去,就让我离开时做一件好事。我不想被看成一个无识无用的人,不想连自己都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我希望让这具身躯带给人美好的回忆,不是像现在这样让我羞愧不已!我希望他日后想起我这个身影,不会总想起那些悲伤和痛意,希望他也有敬佩这个身影的时刻,也有些对我离开时所作所为的怀念。
我引马绕开了谢审言,往回骑去。李伯立刻跟上,听身后谢审言的马也跟了上来。钱眼和杏花急急地奔马过来,杏花惊诧地喊道:&ldo;小姐,你要干什么?!&rdo;
见大家都跟着我,我停下来,对李伯说:&ldo;我想去和他们谈谈。&rdo;
李伯断然说道:&ldo;不能这样!小姐莫要多语,赶快走!&rdo;
我咬了下牙,头一次表现十分坚定,&ldo;李伯,我们出来的时候,你同意过的,现在我要做主。我自己去,你们谁也不能和我在一起,不然的话,你们这么带剑带刀的引出他们的凶性,他们就会先杀了我。&rdo;
李伯脸色阴黑,说道:&ldo;不可能!我不能让小姐独往!&rdo;
我摘下了斗笠,看着李伯说:&ldo;李伯,我能感觉到,我不会有事的。我一个人去,他们不觉得有危险,就不会对我怎么样。&rdo;
李伯还要说话,我打断他道:&ldo;李伯,为人不可言而无信,我最憎恨那样的人!&rdo;他愣神之间,我又郑重地说:&ldo;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rdo;然后,我踢了下马,向那些人纵马而去。
耳中血脉敲击的声音如鼓声阵阵,我心中交织着几乎是绝望的一种妄想:我一定要冒这次险!我一定要证明我也能面对恐惧。我不是个软弱无能让人玩弄的人,不是个一向温顺贤良从没有违背常理叛逆独行的人……
眼中只看着那些人越来越近,他们的嘴开合着,手臂挥舞着凶器。我在离他们丈外处下马,我的心跳得让我呼吸急促,可我不能自主地向他们走去,像上了发条的钟表,只能步步向前。
到了两群人夹fèng的一端,我开口说:&ldo;我想……&rdo;发现我的声音紧张微弱,众人中只有一个人扭脸看见了我,马上喊道:&ldo;什么人?!&rdo;他的声音比我高百倍,立刻,两边的人都看向我,几乎同时都举起了手里的棍棒。
我立在当场,理智上说自己大概就会命丧在此了,可情感上却非常持着,认定我就是死了,也得先说完我要说的。我再开口道:&ldo;我想和你们两方领头的谈谈。&rdo;我听见我的话,像一条轻纱,无力而飘摇,没有任何束缚力。
两边的人方在迟疑,有人道:&ldo;多管闲事!打……&rdo;话没说完,李伯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ldo;不可无礼!我家小姐一片好心。为何不让她与你们首领相谈一下?&rdo;李伯的声音中有种震荡,让我的胸膛发紧,心跳混乱。人们争论着,&ldo;就让他们去,他们能怎么样!&rdo;&ldo;这些是什么人……&rdo;但话语中,没有人动手。